Y市黑道之王陳歡樂的最後一天很不歡樂，因為他死了。
那天是他準備金盆洗手退出江湖的前一天，晚上八點，聚福樓二樓，東首包廂，紫氣東來。
那天人很全，開始氣氛很不錯，依依這小****偎在他身邊，不時幾句妙語逗的他很是高興，幾絲長發撩撥著他臉頰，也撩撥著他疲憊的心。這女人是他三年前收的，東城區老大秦虎門手腳不幹淨，瞞著陳歡樂偷做毒品生意，幫會元老麵對麵質詢，卻被秦虎門一槍爆頭。秦虎門跟著陳歡樂十三年打拚，眼看著陳歡樂從一個賣包子的小商販走到今天，成為Y市黑道之王，他當然知道陳歡樂的恐怖。他帶著姘頭，帶著錢，躲了起來，指望著風頭過去，離開Y市，遠走高飛。
陳歡樂還是找到了他，帶著手下，帶著他當年剁餡的菜刀，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出現在他床前，舉刀活劈了他。床上還有一個人，一個赤身裸體的女人，身上沾滿秦虎門的血，恐懼地尖叫著。陳歡樂有過很多女人，卻從沒聽過這樣美妙的尖叫，這個女人並不漂亮，可他在那一瞬間就迷上了她，她就是依依。
他喜歡這個女人，更喜歡她在深夜床頭的尖叫。
明天就要退出江湖了，他帶不走她，但願她能有個好歸宿吧。陳歡樂如此想著。
陳歡樂拿出一支煙，叼在嘴邊，身邊宋忠臣殷切的給他點上火。
“老大，最後一次給您老人家點煙啦，您可得好好品，想著這味兒，記著忠臣的好呐。”
宋忠臣抬起手來用粗糙的手背抹抹幹澀眼睛，撅著屁股彎下腰身一臉諂笑。
真是一條會演戲的好狗，陳歡樂一聲冷笑。今日他金盆洗手，他要當著眾人的麵子把權柄完完整整幹幹淨淨交給這個跟隨他二十餘年的下屬。宋忠臣的秉性他看得清清楚楚，似忠實奸，口蜜腹劍袖裏藏刀是他拿手的伎倆。
可那又怎樣？
退便退個幹幹淨淨，清清白白。
清清白白啊，二十年來一直夢寐以求的四個字。
“老大，人都到齊啦。”
宋忠臣輕輕一句話打斷他的思緒，有些渙散的眼眸複又恢複一抹鋒芒般的亮色。
各堂口的老大陸續齊聚，寬敞的包廂中一時喧鬧非常。熟悉的手下們如宋忠臣一般強裝悲痛說著言不由衷的挽留話語，內心怕是早就樂開了花吧。
陳歡樂在Y市上位十年，嚴令禁止黃、賭、毒三道交易，等於砍斷了手下大半財路，宋忠臣平日裏對這些人多加籠絡，甚得人心，再加他行事素無禁忌的性子，他這一退，宋忠臣這一進，三道交易必然再開，財源滾滾而來。
他想的明白，看的清楚，可那又怎樣？
他隻想要一個清清白白。
金盆端上桌來，清水在盆中蕩漾。屋中一時間鴉雀無聲，隻等著他把手伸出盆中沾一沾，擦一擦，他便重新換個清白，Y市的黑道便也重新變天了。
“砰——”
一聲突如其來的響動，房門大開。
一道冷風席卷而入，而後是嘈雜的腳步聲闖入屋中，七八個精幹的年輕人簇擁著一個中年男子進了屋子。
“陳老板好閑情呐，各路老板齊聚，風雷變色，風雷變色呐。”
中年人嘴角掛著冷笑，說是恭維，更像嘲諷。
“何局長，稀客稀客。”
陳歡樂將要探入盆裏的手重新收了回來，眉頭微微一皺。
何易，三十八歲，本市警界三十年來最年輕的局長，一年前上任，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
兩幫人馬隔著一張圓桌，無聲對峙，如此氣勢，陳歡樂與何易之再平淡的對話都沾染上了劍拔弩張的意味。
“陳老板，給個方便，單獨喝一杯？”
何易挑挑眉頭，輕輕揮手，幾名年輕手下遲疑地退出包廂。陳歡樂輕輕點頭，宋忠臣同樣遲疑著帶著幾位手下退了出去。
包廂中一時空曠許多。
拿出一個幹淨的酒杯，倒酒，一飲而盡，何局長沉穩的臉上泛起一絲紅光，呼出一口酒氣，看似漫不經心地說道。
“你不能退。”
這是陳歡樂最不想聽到的一句話，從何易嘴裏說出來。
嘭！
陳歡樂雙手狠狠拍在桌子上，桌上碗碟一起震顫著，盆裏的清水業跟著潑灑出幾滴。
“那就給我個期限！”
陳歡樂左手搭在椅背上，右手撫頭，一臉憤怒。
“一直做下去。”
“警官，二十年前你可不是這麼說的！”
陳歡樂聲音中的憤怒已經到了不可抑製的程度。
“你做的很好，這些年Y市黑道很平靜，上麵想要你這樣一直做下去。”
何易之小口飲著杯中烈酒，對陳歡樂的憤怒不為所動，單手窩著酒杯，四根手指依次敲打著酒杯，發出悅耳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