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課鈴一響,講台上的李浩洋就飛速收拾好自己的教案和水杯，邁著輕快的步伐走去教室門口拉開了門。門一開，一個穿著白襯衫的黑發女人就斜靠在牆邊,眉眼清冷如玉,淡淡地看過來。“南老師。”李浩洋禮貌地打了個招呼。“李教授。”南泱同樣用三個字回了禮。“又等你老婆呢？”李浩洋笑著看了眼教室裏倒數第一排正在收拾課本的輕歡,收回目光看向南泱時，看見南泱也正在看輕歡。南泱看輕歡的目光和看他完全不同，看他就像一坨冰,看輕歡像一朵軟軟的雲。下了課的學生們陸續出來，經過南泱時都捂著嘴嘰嘰喳喳地說著悄悄話。大家最近都知道本專業來了個漂亮的書法老師，可惜是懷了孕的,不然一定會有很多老師控的小妹妹遞上情書。好幾個女學生紅著臉和南泱說老師好，南泱隻是朝她們禮貌性地點頭。等輕歡的時候，李浩洋也沒走,壓低了聲音問南泱：“那個……南老師，聽說你和我未婚妻挺熟的，你方不方便幫我問問小軼婚期的事？”李浩洋就是祁軼家裏給她定的未婚夫,華興大學最年輕的教授。李家和祁家一直在撮合兩個孩子的婚事,但祁軼把這事兒一拖再拖,拖了整整七年。祁軼早就和李浩洋說她不喜歡他，他可以隨時取消婚約,但李浩洋堅持要等,一等就是這麼久的時間。祁軼一直不肯結婚,到底是在等誰,南泱和輕歡最清楚。可是明晚澄已經失聯很久了,電話和微信都聯係不上,不知道是掉進了東非大裂穀還是掛在了埃菲爾鐵塔尖。“小軼的爸爸說,他幫小軼定了下個月，”李浩洋撓撓頭，“我問小軼，小軼沒說好也沒說不好，我不懂她在想什麼，南老師你知道嗎？”“她有其他喜歡的人。”南泱直言不諱。李浩洋愣了一下，“我、其實我也知道，我能感覺到她……可是……”“你等她，而她等別人，這都是你們自己的選擇。”是你們自己的選擇，和我無關。李浩洋能聽出南泱話語中的疏離，知道她不太想和自己聊了，很有眼色地道了別，抱著教案和茶杯慢悠悠離開了。他走遠後，輕歡才走了過來，瞥一眼那背影，小聲說：“李教授是不是問小軼……”南泱盯著她，唇角一勾，打斷她的話：“紀念日快樂。”今天是她們結婚七周年的紀念日，是隻屬於她們兩個人的日子。輕歡笑了笑，果然沒再問李浩洋的事了，拉上南泱的手，“你不說我都忘了，是哦，今天是我們結婚紀念日呢。”“你忘了？”南泱眉頭一皺。輕歡不好意思地笑笑：“嗯……最近太忙了。”“……”南泱垂下眼，眉頭皺得更深，但她還是從手提袋裏拿出了一個包裝精美的盒子遞給輕歡，目光卻瞥著別處，“這是你的禮物。”輕歡接過去打開，裏麵是一條手工編織的飾物掛繩，結打得很密，繩子紋路繁複精美，宛如藝術品。一看就是南泱親手做的，長短看上去是掛在脖子上的繩子，她立即領會。“給我的流玉做的嗎？”輕歡驚喜地看著南泱。“……嗯。”南泱眼底的情緒淡淡的。輕歡馬上摘下脖子上的流玉，把新的繩子換了上去。換完後，她又下意識看了幾遍那上麵的十個小字。願如梁上燕，歲歲長相見。不禁一笑。如今總算得償所願，她們終於能歲歲常見了。“我買了電影票。”南泱徑自轉過身開始走，語氣也淡淡的，跟往日很不同。輕歡忙追上去，“你走慢點，小心肚子裏的妹妹。把妹妹顛生氣了，晚上她會踢你的。”南泱：“……”輕歡拉住南泱的手，笑著晃了晃，“怎麼了，怎麼一直皺著眉？生氣了？”南泱憋了許久，才歎了口氣，“……往年你從沒忘過。”“是啊，往年從沒忘過，”輕歡知道她在說紀念日的事，笑得肩膀都顫了，“那今年我怎麼會真的忘了呢？”南泱看她的眼裏帶了點無奈的寵溺：“你又逗我啊。”“因為你會信，所以我才逗，綿綿就不會上這樣的當。上次我騙她說我忘了她的生日，這小妮子直接衝我翻了個白眼，告訴我，她三天前就把我準備的禮物給翻出來了。”“那我的禮物呢？”南泱伸出手。輕歡把自己的手放上去，食指在南泱手心打圈，眼睛彎彎的：“老師，公然向學生索要禮物，不合適吧？”南泱收攏五指，把輕歡的手緊緊握住，看著她不說話。“好了，在宿舍放著呢，晚上你跟我回去拿。”輕歡不和她開玩笑了，拉著她繼續走，“現在先去看電影，看完電影我請你吃飯。”兩個人開車去電影院，南泱因為懷孕坐在副駕駛座，輕歡開車。一路上，南泱不停地從儲物格裏拿水果糖出來，平均五分鍾就要吃一顆，吃到第四顆的時候，輕歡終於忍不住製止了她：“少吃點。”南泱不為所動，仍然在剝糖紙：“我想吃。”“你不能再這麼吃甜食了，”輕歡從後視鏡的反光裏看了一眼腮幫子塞滿糖的南泱，有點猶豫，但還是把後半句說了出來，“你都胖了。”剝糖紙的動作頓住。良久的沉默後，南泱才輕聲說：“我是懷孕了才增了體重……”“不對，”輕歡毫不留情地戳穿，“臉上肉軟了一圈，你就是胖了。”其實按照南泱這個吃法，任何正常人都是要長胖的，隻是過去的三千年她的身體情況特殊，所以怎麼吃都無所謂。如今不一樣了，她又不似古時一樣天天練劍，這樣吃不胖才沒天理。糖紙又被包了回去，兩邊還被嚴謹地旋轉捏合整齊，乖乖地回到了儲物格。南泱一路都沒再說話，目光時不時瞥到後視鏡上，飛快地看一眼自己的臉，又若無其事地挪開。過一會兒，再飛快地看一眼。過了好陣子，南泱皺了眉，小心地把手覆在了輕歡握著方向盤的手背上。輕歡專注地看著路，分心問：“怎麼了？”“生完這個孩子，我就減重。”南泱抿了一下唇角，聲音更輕，“你……別嫌我不好看。”輕歡愣了愣，隨即笑出聲：“哎喲，你怎麼……誒，別放在心上，我沒有嫌你不好看，我隻是不想你吃太多甜食了，碳水吃多了對身體不好。外貌方麵麼……你隻是比原來豐潤了一些，這樣也挺好的呀，你之前太瘦了，現在更好看，真的。”“你慣會哄我，我也聽不出真假。”南泱搖了搖頭，唇角淺淺一挑，纖長的五指放在肚子上不停撫摸。“說起來，怎麼你吃過天底下最甜的糖葫蘆，如今還吃得下這些亂七八糟的糖呢？”輕歡又逗她，語氣裏故意蘊了一抹幽怨，“我可記得，我生為山楂樹的那一世，有個傻子天天靠著我看書，還每天端杯茶來給我澆水。我為了報答你啊，每個秋天都結最好的山楂果掉在你的腳邊。我還記得，你每年都把我的山楂果撿起來做成糖葫蘆，每年都要吃好多好多糖葫蘆，還和我說，那是你吃過天底下最甜的糖葫蘆。”輕歡笑了起來，“我結的果子，真的那麼好吃麼？”南泱也笑了，語氣又溫又軟：“你結的果子，當然是最好吃的。”輕歡笑意更深。過了會兒，南泱忖度片刻，試探著問：“前九十八世的記憶……你記到哪一世了？”其實輕歡很早就把九十八世的記憶都記起來了，但她沒和南泱說，南泱一直以為她還在緩慢地恢複記憶中。她每晚都纏著南泱給她講過去那九十八世的故事，故意托辭說自己想不起來，要南泱幫她回憶，其實就是想聽聽那些過往在南泱的視角來看是什麼樣。有時候南泱會為了保住自己的形象和臉麵修改一些有失體統的小細節，輕歡聽了也不戳破，隻偷笑。隻是過去的那九十八世，南泱一直都隻肯給她講前九十七世的往事，從來不言及第九十八世。她知道自己九十八世發生了什麼，也明白南泱為什麼不願提起，她知道南泱心裏有愧。可是這麼多年了，她沒必要再裝不知情，於是此次南泱一問，她就坦然地回答：“我全部都想起來了。”“……嗯。”南泱看著窗外，沉默良久。半晌，她又輕聲問：“那……”輕歡看她欲言又止，直言道：“想問什麼就問吧，沒關係。”“……你的第九十八世，那一世……那一世我離開你之後，你做什麼去了？”輕歡的睫毛一顫。腦中又浮現出自己守候在那個破爛地下室裏的幾十年漫長時光，想起自己每天八點都站在街角癡傻地苦等一個注定不會回來的人，從少女等成老嫗，從生等到死，眼角酸澀地皺起。短暫的沉默後，她掩飾住了刹那的失態，用漫不經心的語氣答：“我……後來回家了呀，就和其他普通人一樣，嫁了個憨厚老實對我好的男人，不嫌棄我，還生了個可愛的孩子。父母和婆家都待我很不錯，逢年過節的時候，一大家子聚在一起特別熱鬧。孩子有出息，給我買了大房子，晚年有所倚靠，兒孫繞膝，從不孤獨。所以，那一輩子我過得……很幸福呢。”南泱緩緩鬆了口氣，鬱結在心中許多年的執念終於放下。輕歡在後視鏡裏看到她舒展的眉眼，笑了：“開心了呀？”“嗯，開心了。”南泱淺淺一笑。輕歡收回目光，笑意又深了許多。“開心就好。”※※※※※※※※※※※※※※※※※※※※說一下哈，輕歡是騙南泱的，98世她沒有嫁過人，在地下室等到死了還在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