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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雲鬟高髻的鬼侍叉手行禮,將碗筷餐具收下去,又送上清口的茶水,紅黑二色的襦裙在燈光下顯得富麗嫋娜,叫姬臨淵想起了某本名著裏描寫的前朝大家豪族生活的場景來,不過巫府的下到侍從上到大小主人,都不是那敗絮其中的家族可比擬的。
隨手端著白瓷盞抿了一口,發現泡的是茉莉花和竹葉——夜裏正經喝茶走困,於是笑著打趣了一句,說府上□□有方。
“我卻哪裏做得來這些。”巫珩卻搖了搖頭,“她們本是就東內的掖庭女官。”
姬臨淵想想也是,看他家玄璜先生行事風度,想來非世家既王侯,自是矜貴非常,這些事兒放在那時該是家裏女主人的活計,讓他親自來,實在是為難了些。
不過,東內——
“她們是唐時人?”東內就是大明宮,毀於唐末的戰火。
“我未曾婚娶,曌娘見府裏沒有主事的人,便指了批人打理瑣事,後來她甍逝,我也回維奧拉,那一批人就遣散了。”
巫府的餐廳和書房有些距離,飲過茶,兩人便拎著盞宮燈慢慢走著,權且算作消食,巫珩也隨意地講了些舊年瑣事。
“後來回來的時候已是乾符六年,第二年黃曹州就攻入長安城,宮室焚毀殆盡,西都夜有鬼魅嚎哭不止。我回東內去找東西,發現是這些宮人的碎魂在廢墟上徘徊,她們本是死於戰火,因魂魄不全無法投胎轉世而慟哭,惹得整個長安城都不得安寧,我正好缺打理內務的人,便隨手留下了。”
姬臨淵在腦子裏把稱呼和時間換成現今常用的,知道他口中的曌娘就是那位獨一無二的女皇,這是一個很親密的稱呼,想來與那位女帝私交不錯?
唔,是了,昨日還說未婚妻是武君祐的侄女兒,那就是女帝的侄孫女了。就是這輩分……
想到這裏,姬臨淵想起自己帶過來的東西,於是說道:“說起來,今天得到無意一件東西,或許是先生舊物。”
“哦?”巫珩見到他帶來的錦盒,有些好奇,“卻是何物?”
正好進了書房的院子,姬臨淵笑道:“先生一看便知。”
因處理完委托便直接來了這東街,錦盒還是原本的那個,打開來就見裏麵紅色天鵝絨上躺著不過巴掌大小的金飾。
“玉蟬金雀三層插,翠髻高叢綠鬢虛。舞處春風吹落地,歸來別賜一頭梳。”巫珩看著那經曆時光卻依舊璀璨的首飾,伸手在上麵的紅寶石上碰了碰,歎了一聲,轉頭叫外麵候著的鬼侍,“將我帶回來的匣子和多寶架上那個連珠紋盒子拿來。”
侍女很快將兩個盒子拿來,小盒子裏是昨日的那副耳墜,而那半尺來長的盒子打開一看,裏麵是一對同樣纏枝薔薇造型的發釵,釵頭纏繞的紋飾上墜著紅色的瑪瑙珠子。
“這是叫步搖?”姬臨淵對女子的首飾,尤其是這些古時的東西並不了解,不過他家裏有姐妹喜好,便也跟著看了些,故而叫得出名兒來。
這些東西一起擺著桌上,便是姬臨淵這個現代人都知道,這是一套的——都屬於玄璜先生當年未婚妻的陪葬。若隻是那耳墜子,還能稱得上一句巧合,可這接連出現的兩樣,便不可能再是巧合了。
“也不知是何人,如此關心我這點子陳年舊事。”巫珩輕笑一聲,似有些悵然。
姬臨淵見他蒼白的手指從纏枝薔薇的紋路上撫過,麵上神色淡淡,像是在回憶什麼。
是想起當年這些首飾的主人嗎?那是怎樣的一位女子呢?那樣盛世繁華的時代,他即便從史書詩詞中都能窺見那時的貴族女子是何等的妍麗飛揚、惹人憐愛。盡管看上去並不是特別懷念惆悵的樣子,但想必是喜歡的罷,否則也不會將這家徽用在送給對方的禮物上。
他突然覺得心底有種莫名的酸澀。盡管最開始是從書籍記載中認識的玄璜先生,但相處久了,他幾乎已經忘記這個人與他並不是生活在一個時間,直到這一刻他才真正意識到,他們之間還隔著幾千年的過去,或許還有未來。
這樣的念頭隻是一轉瞬,姬臨淵想了想,說道:“族裏藏書有關於先生的記載,但並未說先生的家室,就現今的話,應該沒什麼人知道才是。”但凡傳世的靈異世家或者門派,對這位不存在於史書的執律者大人多少是有些記載的,但古人書寫向來以簡練為要,並未說其有個未婚妻——更不可能記載這樣一個往來的禮物。
無論弄出這些事的是誰,姬臨淵都覺得這人幾可算其心可誅,這樣拿一個逝者,還是□□室女眷的逝者做文章,是為人所不齒的,更何況對於血族而言,眼睜睜的看著愛人死去而自己卻獨自留在時光裏,該有多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