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章
天德七年三月,穀雨時節,京城中同時舉行了兩場聲勢浩大,風光無限的大婚之禮。
一場是城南鄭越府璟親王明辭越的,一場是城北皇家的。
皇家哪位的?自然便是那偌大金瓦城裏唯一的主兒,燕和帝的。
按理說這王爺和皇帝的婚禮,用上下尊卑禮法之分,為了避諱,必不可以放在同一天舉行。
可不知是哪裏來的道士,跟禮部宣講一通,竟說這二人八字有衝,必須得在同一天迎親,兩位貴人才能逢凶化吉。
禮部原本咬定祖宗禮法不肯鬆口,後來又想到這小聖上確實身體虛弱,在宮裏硬生生躺了小兩年,王爺從江南監工疏浚運河回來,才突然得了好轉,而那王爺也是南下歸來眼疾立馬康複,健朗如初。
朝中上上下下的大人們一琢磨,恍然,嚇出了一身冷汗,趕緊選定日子,兩場大禮同時同規操辦起來。
為了龍體著想,這日子選的著急,選定了才膽戰心驚,先斬後奏地知會了那二位。
聖上聽後,不甚在意地表示:朕無所謂,皇叔那邊鬆口就行。
璟王聽後,微微頷首:聖體為重,既然如此,那就委屈聖上了。
這內務府一聽,便在鄭越府和延福殿兩頭忙活起來。
“聖上和王爺皆大病初愈,這大婚辦的倒像是衝喜。”
“聖上和王爺迎娶的倒都是南下帶回來的布衣人家。”
“那王爺也在迎親,聖上沒有其他長輩,拜高堂時該拜誰呢。”
“這王爺從南往北走,聖上從北往南走,哎呀……這,這鬧得倒像是王爺給聖上衝喜呢。”
幾個內務府的小侍從突然噤了聲,低了頭,原是這太醫院新上的禦醫總管從他幾人身旁經過。
小醫士用眼神示意他們幹活去,轉過頭,心裏默默流淚。
少說點大實話吧,看破不說破,皇家底褲都快被你們扒幹淨了。
這廂聖上倒是任由流言蜚語飄來飄去,毫不在意。
大婚當日早上起了,火紅的喜服就掛在身後的架子上,今日他是前去娶親的。有別於嫁人,都道人生兩大喜,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紀箏心情著實不錯。
小內侍在門口心驚膽戰地伺候著。
“聖上,今日璟王殿下……有事來不了,需要奴才們服侍您更衣嗎?”
小聖上的衣服從來都是他皇叔給打理的,他們這是疑心聖上一個人究竟會不會穿衣服。
“不必。”
隻見延福殿的門開了,火紅袍擺飄出,一俊挺無儔的青年郎一邊挽著袖口,一邊從內而出。
四下無人再語。他們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青年身上,敢看的不敢看的,能看的不能看的,一時間全都偷偷抬眼瞧過去。
少年的聖上也俊,是帶著稚氣驕矜的小孔雀,此時的聖上身材抽條了,眉眼舒展了,性子沉靜了,貴氣不可方物,像是花中之王,鳥中之凰。
讓人不禁驚歎,這人當真天生為高位而生,即使不坐皇位,也合該高居後位之上。
雪膚紅袍,烏發丹唇,一顰動京城。
“起轎——!”
辰光乍破,一鎏金雕鳳步輦自宮門口起,自北往南。
與此同時,一披紅渾黑烈馬自鄭越府前起,自南向北。
整個長安主道悉數被清空,為這南北而來的兩隊人馬,一黑一金兩種帝王之色騰出了一條道。
道再寬也隻有一條道,南北兩方必然中場相遇,一時寂靜。
正當鄭越府的家丁機靈懂禮地默默要往一邊退去,輦轎裏出了聲。
“恭喜皇叔得一佳人,締結良緣。”
璟王點頭:“也祝聖上與新後笙磬同音,琴耽瑟好。”
聖上挑簾回首:“朕這新婦,宜室宜家,小意溫柔,雖粗笨不懂做羹湯,卻專喜舞刀弄墨影。”
璟王低頭一歎:“臣內子不才,琴棋書畫樣樣不通,射禦書數差強人意。”
眾侍衛,家丁:“……”
眾侍衛,家丁:“他們在攀比什麼,比誰媳婦笨?”
原明:“……”
原明:“夫唱婦隨,閨房情趣。諸位這腦子,真是憑本事打的光棍。”
又見聖上眉峰一挑,輕吸了一口氣,“朕的新後與朕永結同心,願給朕一年抱仨,兒孫滿堂,也祝皇叔早生……啊唔唔唔嗚——!”
轎門在他身後砰地一聲被帶上。
“誰給你一年抱仨?”男人逼近,連帶著滾燙的氣息燒灼過來。
“新後呀。”紀箏眨眨眼。
“你祝誰早生貴子?”
“祝你呀。”他彎了彎眼角。
紀箏環繞男人結實的腰身,暗示性地碰了碰勁瘦的小腹,又悄摸地摸索到肋下,“給你三次機會,懷不上龍種就——哎呀呀叔哈哈哈哈哈哈,別鬧了!”
明辭越先一步找到
了他的癢癢肉。
紀箏的癢癢肉真的很好找,一網撒下去全都是。
明辭越實踐出真知,無數次箭在弦上,將辦正事時,點錯了開關,無意觸發,便一發不可收拾,整個後半夜——笑死,根本停不下來。
“哈啊,哈哈哈……求、求你了。”
“你說誰粗笨魯莽?”
紀箏強忍著淚眼:“那你說誰差強人意呢?”
“你說誰不會做羹湯?”
紀箏和他最後的倔強:“你,你說誰琴棋書畫樣樣不通。”
明辭越壓著笑意,耐著性子:“演夠了沒?”
紀箏聞此言又來了性質。
他被摁在軟座上,眼角發紅,狡黠地挑笑一下,即刻又變了神態,“璟王……你,你這是,劫轎搶婚車,哪怕你對朕娶的皇後再不滿,那也是朕親自選中的人,朕心悅於他!”
尾音顫抖,還含混著驚恐的哭腔,聽上去倒有八分像真。
明辭越:……
很好,我對我不滿意。
明辭越微微起身,淡然道:“聖上可能還沒見識過什麼是搶親劫轎……”
“再給聖上次機會,說一遍心悅於我。”
……
並轡兩匹駿馬被後座的震動猛地一驚,揚蹄高籲一聲。
整個馬車支架都被連帶著局部地震。
間或還傳來車內的驚呼打罵聲。
延福殿的侍從握緊了劍柄,鄭越府的家丁拿起了□□。
雙方精神緊繃,嚴陣以待。
原明:“……”
原明:“放鬆放鬆,都是自己人。”
他攔在人群和車馬之間,竭力伸展的小臂膀,在輦轎之前顯得搖搖欲墜。
裏麵傳來青年的聲音清越。
“哈啊哈哈哈,唔——別碰我!”
侍衛拔刀:“原總督,這是?”
原明:“……王爺在幫聖上整理衣領。”
又是清脆啪地一聲響,男人低沉倒抽一口氣。
“嘶,箏箏!別亂動。”
家丁攥槍:“原總督,這你得給個交代。”
原明:“……聖上在幫王爺扣緊腰帶。”
兩個手長腿長的成年男子擠在一間轎廂裏著實委屈,緊接著那轎廂在連綿起伏的餘震中發出了咯吱一聲。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過去。
原明徹底放棄遮掩,沉默片刻,“我說他二位在切磋交流手藝……有人信嗎。”
車簾半開,璟王探頭囑咐原明可以起轎走了,別誤了時辰。
他們伸長了脖子往裏瞧,聖上衣衫整齊,扣子扣到了最上麵,僅留著表情矜傲的側臉帶了些說不清的赧紅。
“沒見過臣為聖上整理衣物?”明辭越挑眉,遮住眾人視線。
他們皆舒了一口氣,連帶著原明都按了按胸膛,“……幸虧,幸虧是穿著衣服的。”
迎親輦轎裝模作樣地沿著宮城繞了一圈,算是接到了帝後,平平穩穩地停回延福殿門口。
因為衝喜大婚性質特殊,這南北兩場典禮都謝絕了貴胄賓客,低調舉行。
明辭越下轎親自為他掀了簾,紀箏一路被鬧累了,此時懶洋洋的,“不是說好去你那完婚?”
明辭越沒應答,笑了下作勢要抱他出來。
紀箏又忙推開:“我已經有皇叔耳側那麼高了,不是小孩子了,腿那麼長,肯定抱不下了。”
明辭越聞言皺了皺眉。
下一刻紀箏直覺眼前天旋地轉,側臉靠上了胸膛,一隻手在下拖住了關鍵部位,將他那五尺大長腿蜷折收入懷中。
紀箏:……中年男人的自尊心真可怕。
隻要明辭越在場,他就得裝出腿不能走手不能提的半殘狀態。
都是為了維護皇叔自尊心,紀箏默默安慰自己。
沒有儐相嬤嬤們的指引,這隻有二人見證的典禮隨便的很。不過明辭越還是很有儀式感地給他手裏塞了紅綢酒盞,引著他按照民間習俗走。
“別拜了吧,我們既無王法又無倫常的,拜誰呢,天理不容我們這種人,讓明伯父九泉下看見得氣死。”
紀箏趴在他耳朵旁吐氣,“我們可以直接進行下一個環節的。”
明辭越看了眼男孩低垂黯淡的目色,皺了皺眉,不理會,將他放到地上。
“一拜天地。”他自己輕聲念道。
紀箏閉著眼,一”紀箏警惕地抬眼看他。
“我的名字將和你一起並列於族譜之上,奉入高廟,大燕三世後位之主,淮水烏州明氏。”
“我將並立於你的朝堂之下,位居右相,封西將軍,你願看大燕多久,我便陪你滄浪駐守多久。”
明辭越摩挲著青年的臉畔,輕聲道,“從很久以前開始,聖上也是我唯一的親人了。”
脫去親王之袍,他將不再是一人之下的監國之王,卻也斬斷了最後一點可以為後世所詬病的可能,他以男性之軀,為相為後,為愛人伴侶,更為大燕的擎天棟梁。
“夫妻…對拜。”
兩人同時低頭下去,一高一低,連帶著那紅衣包裹下的瘦挑腰身也筆直地垂落下去。
離得太近,那兩人額頭碰在一起清脆一聲響。
明辭越沒顧得上扶自己,下意識先幫紀箏摁住了痛處,“疼嗎?”
紀箏微微抬了頭,就著矮身的動作,一時沒起來,也沒說話。
下一刻手裏的紅綢不要了,酒杯摔開了。
他抬手緊緊縛住男人的後頸,洶湧,熱烈,自下而上吻了過去,連帶著身上檀木香囊的味道,還有青年獨有的朝旭氣,將他的每一部分,全部擠過去,塞給他,去吻他,愛他,擁抱他。
無論訓練過多少次,男人的吻技顯然依舊比他好,輕輕鬆鬆便奪過了掌控權。
紀箏能感觸到那隻流連他臉畔的掌心下移了,捏緊,挑起他的下頜,用高位者的姿勢慵懶悠閑地加深著。
他隻得一再仰頭,再仰頭,喉結戰栗著觸碰空氣,在缺氧沉頓中消磨著時光與愛意。
他半窒息著,紅著眼角,生理性的淚滴墜成絲線,還未來得及墜下,就被一隻粗糲的指尖點住了,揉碎了,劃過他寒顫的肌膚,叫他在生死之間撕扯。
數段脊椎,一時間弓緊如弦。
紀箏闔著眼,聽見他的愛人在說。
“聖上,怎麼這就受不了了?”
紀箏掙紮地咬著唇閉緊了眼。
是的,無論訓練過多少次,見到愛人的每一天,每一次,他都像極了初次相遇,反應真誠,僵硬,青澀,而又原始的悸動。
究竟是何時被抱到那張紅花梨軟木禦案上去的,紀箏自己也不知道。
隻是明辭越的手臂撐在他兩邊,他便兩腳在空中懸空,勾著,蕩著,揪著男人衣領又與他纏綿嬉鬧了片刻。
桌案上的文牒書卷悉數被掃到了地上,半幹的墨硯傾泄,在潔白如洗的宣紙背上潑出了數道墨花。
兩個成年男子的重量一齊全倚重在那片淩亂狼藉之中。
紀箏看著明辭越望向墨筆的目色一沉,手伸向衣袍,心裏便暗叫不好,連附贈上幾個吻,濕露著眼睫求饒。
紅花梨軟木終於先他一步承受不住,發出了令人牙酸的咯吱聲。
明辭越被轉移了注意力,收了作弄人的毛筆,笑了,“你知道為何今日不去我府上完婚,偏要回你這延福殿?”
他雙腿倚上,桌案“吱——”一聲。
他故意俯身,桌案“呀——”一聲。
“聖上賜臣的床榻也是這等上好的紅花梨軟木。”
他貼過來,淡淡道:“怕是,消受不住。”
紀箏腦海一片嗡鳴。
他茫然不懂這“消受不住”是何意。
是明辭越受不住這賞賜。
還是床受不住。
還是他受不住。
……
幸得延福殿後殿那張龍榻有著玉質金石為底,趴在上麵安穩得緊,沒什麼受不住的。
夜半紀箏忍不住要逃時,總愛哭著抓那紅木立作的欄杆支架。
但一想到那寒磣的咯吱聲,蒼白的指尖在空氣中搖搖欲墜,半晌又咬牙伸回來,撐在榻麵上,埋在棉被裏,死撐著。
……
不眠的夜晚燈油燃得最快,燭芯燒盡時,延福殿啪地一下陷入昏黑,唯剩窗縫邊打進來的丁點曦光。
紀箏從床簾邊緣探出了腦袋,揉了揉眼睛。
大婚後的第一個早朝。
卯時三刻上朝,此時還有小半個鍾頭,明辭越都睡著呢,紀箏也佩服自己怎麼就給爬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