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三點。
距離這台手術開始已經過去了14個小時。
夏喬摘下口罩,兩眼發直地站在手術室門口,腿肚子有些發軟,胃蜷縮著,隱隱作痛,這感覺像極了她第一次主刀。
手術室裏躺著兩個人。
一個活人,一個死人,活著的被推進了病房,死的被送去了殮房。
沒由來的一陣惡心,夏喬趴在欄杆上,幹嘔了兩聲,護士長輕拍著她的後背,擔憂地問:“小夏,你沒事吧?”
“……”
夏喬覺得嗓子發緊,張了張嘴,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過去的十幾個小時,像是過了一輩子一樣漫長,幾乎整個手術室的人都目睹了她的難堪。
她覺得自己就像是脫了皮的老鼠,赤條條地站在所有人的麵前。
“小夏,你……”
“……”
護士長想安慰她兩句,一時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夏喬擺了擺手,打斷了她的話,慢慢地背過身軀,朝著辦公室走去。
望著她瘦削的脊背,護士長隻得歎了一口氣,搖著頭走開了。
這天,夏喬破天荒的沒有回家。
她去了加護病房,坐在一個男人的病床前,注視著他灰白的麵孔,一場手術下來,他整個人看上去瘦了整整一圈,兩頰也都凹陷下去了,但深邃的五官仍能看得出這是一個十分英俊的男人。
他微張的嘴裏插著一根管子,渾身上下也都插滿了管子。
“餘子衍……”
夏喬的聲音很輕,生怕自己會把他吵醒,因為她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麼,能說什麼,應該說什麼。
她是醫生,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在這個時候自己應該說一些話來鼓勵他活下去。可她也是一個女人,她沒辦法當搶救室裏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她永遠都沒辦法忘記那個死死抓住自己手腕的女孩,現在她的心髒正在餘子衍的胸腔裏跳動著。
所以她猶豫了。
有那麼一瞬間,腦海中閃過一個怨毒的想法,如果他在車禍發生的時候就當場死亡該多好,又或者是永遠地躺在手術台上。
或許隻要那樣他的背叛才能被原諒,誰又會跟一個死人計較那麼多呢?
“餘子衍,離婚協議我已經簽好了,你哪天醒來,簽個字,咱們去把手續辦了。房子我不打算賣,我買你那一半,這房子離醫院近,我上班比較方便。車子歸你,你上班用得著,索性咱們也沒孩子,不然一定得鬧到法院,我一個醫生也爭不過。哦,對了,上次你說你肩周疼,我給你配了幾副膏藥,老中醫的方子,挺靈的……”
夏喬從來不知道自己這麼能說,從離婚扯到很多有的沒的,哭哭笑笑地說了好幾個小時,竟然也不覺得累。
七天後,餘子衍醒了。
三個月後,他出院了。
離婚半年,夏喬再也沒見過他,仿佛這個人連同那顆壞了的心髒一起被割掉了。三年的婚姻,一朝一夕之間就這麼完了,她還有一點恍惚。
這段日子,她一直過得渾渾噩噩,意識仿佛還停留在半年前。
放下手裏的病例,夏喬摁了摁眉心,又做完一台手術,算起來她已經三天沒合眼了,精神一放鬆,情緒就全湧上了。
對於這個女孩,她知道得不多,但有一點:她是餘子衍的初戀。
關於初戀,餘子衍幾乎從來不提,她也從來沒有問過,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秘密不容窺伺。
她也一樣。
即使過去了很多年,她依舊時常會想起,那個炎熱的夏天,聒噪的知了叫得她腦仁疼,有一個沉默的少年,枕著她的腿睡得香甜。
也許初戀是一種病毒,有的人潛伏期是一輩子,有的人潛伏期是一陣子,主要還是看現任的療效。
這是好友齊琦常掛在嘴邊的話,以前她是不信的,現在聽上去還蠻有幾分道理的。
由此可見,她頂多算一包板藍根,預防著預防著就感冒了。
捫心自問,她對餘子衍是有感情的,但還沒到把心都挖給他的地步,這麼一想,多少也能釋懷一些。WwWx520xs.com
釋懷不代表原諒,最終她還是選擇了離婚。
連“心”都是別人的,以後還怎麼一起過日子,太膈應了……
不久前,餘子衍似乎回過一趟家,隻拿走了證件和幾套換洗的衣服,其他的東西都被留下了,搞得他好像隻是去出個差,很快就會回來一樣。
忽然,口袋裏一陣震動。
一串熟悉的號碼映入眼簾,夏喬愣了一下,她以為這串數字和他們的主人一樣,已經從她的生命中被剜去了。
猶豫再三,她還是接起了電話。
“喂?”
“我現在在機場,你給我送幾件換洗的衣服過來。”餘子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