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較過去所有的不適,如難堪、尷尬,甚至是惶惶不可終日,現在回憶起來都是幸福、甜蜜。它們全部加在一起,也沒有最近幾個月的日子印象深刻。就此我想,我的人生軌跡會與眾不同,道路一定崎嶇。說來這與我趕時髦的熱情有關係,是自己的選擇,怨不得別人。1955年我在JX的一所衛校畢業,響應國家建設大西北的需要,我積極寫申請要求去XJ。結果因為報名人數太多,我沒有能夠分配到XJ工作,意外地跑到了NX的一個自治旗工作。表麵上看這隻是一個挪動地方的過程,時間上空間上有了一些改變,對我來說可是天差地別的適應轉換。
我從學校出發,一路顛簸了八九天,終於來到了自治旗。這是一個居住有幾萬人的地方,人口以藏族居多,其實他們占比也不到一半人口,這裏居住的少數民族有幾個。不過,幾乎都是牧民。到了自治旗報到,我就成為了一名正式醫務工作者。簡單培訓一個多月,我又被下派到自治旗下麵的鄉裏工作,編製在自治旗醫院,二個月可以回總部休息一周。
一.羊皮城
據傳,古時的羊皮城非常繁榮,皮貨生意旺盛,曾經設立郡縣,是政府所在地。但是,隨著水源枯竭,慢慢衰落。前些年又因為戰爭頻繁,牛羊馬經常被土匪和官兵搶劫,這裏就變得更加敗落了。李立是羊皮鄉的會計和文書,比我大五歲。他的爺爺輩還做過皮貨生意,到他的父親隻有去當兵去了。好在他的父親英雄了得,也有一些文化,幾次立了戰功,被國民黨提拔為團長。可是好景不長,遇到解放軍攻占NX,李立的父親做了俘虜,至今還在監獄服刑。李立說即便父親放出,也是勞改農場的人,估計不會回來。說到這裏,李立有一些憂傷。不過,由於李立是家中的老三,那時已經很少見著父親,所以母親帶給他的影響更大一些。父親有藏族和蒙古族的血統,母親則有滿族和漢人的血統。家庭後麵親近國民黨,所以李立的穿著和口音與漢人差別不大。
李立原本是讓我騎馬去鄉裏,而我根本不會騎馬,他隻有套上馬車拽著我回鄉。坐在馬車裏我可以躺倒,無比舒適,隻是速度太慢。李立說道:“要是以後還是如此,會被牧民瞧不起。”羊皮鄉有二三千人,家庭都有羊馬牛,就是女人和少年都會騎馬。
據說羊皮鄉的麵積不小,估計有南方小的縣城那麼大。這一帶廣闊無垠,望眼都是草原。上午10點出發,我心中想象工作地的美景,見著羊群馬群就興奮不已,恨不能立即飛到目的地。離開自治旗,偶爾見著幾個蒙古包,遇到騎馬的牧民,幹脆下車走路。就是追著車跑,我也不嫌腿腳累,反正感覺身上有使不完的力氣。
天藍藍,草綠綠,風吹羊群白茫茫。
草原的深處,空氣特別清新,五彩六色的野花,散發出淡淡的清香。野花叢中蝴蝶飛舞,踏足之處,一隻隻蚱蜢從身邊蹦來跳去。遠途的何林河水波蕩漾,像是從天際流過來。河畔的駿馬和牛羊,散落在一望無際的大草原上,悠閑地吃著小草。牧人在馬背上放著歌喉大唱,寂靜的草原回蕩著他悠揚的的歌聲:“牛羊像珍珠瑪瑙鑲嵌在草原上。。。”
邊跑邊走大概半個小時,我重新回到馬車上。坐上馬車又走了大概一個小時,我感覺風景變化不大,有一些審美疲勞,幹脆仰望天空,尋找天空雲彩的變化。白雲就在前方,看似離得很近,好像伸手可及。我第一次注意到,雲彩是那麼的富於變化:表麵上白雲一朵是乎沒有麵積和體積的變化,但是細細看去,雲的邊緣和內部,那層薄薄的衣紗在快速的牽動,瞬間轉換姿態萬千,洶湧勝過海浪。
路途寂寞,李立主動找我聊天。
他說:“班吉鄉長和吉爾達尼醫生趕去一個牧區,那裏正發生人畜疾病,今天不一定見得到他們。”在我的印象中,他講的已經是第二遍了。為了不使他掃興,出於禮貌,我還是回答:“沒有關係,反正明後天就可以見著。”李立接著告訴我,這裏的醫生給畜生與給人看病同等重要。這個鄉上有牛馬各幾千頭,有羊幾萬頭,這個數目還在快速增加。我問:“吉爾達尼是什麼學校畢業?”李立笑著回答:“她隻讀了初中。”院長早就告訴過我,吉爾達尼比我大十歲多,給牲畜看病的曆史可追溯到她小時候,幾乎與我的年齡相仿。給牲畜看病,是她從小跟著爺爺父親學到的。他們家擅長給動物看病,這裏缺醫少藥,牧民病了自然也會找他們。我想,如果讓我給牲畜看病,恐怕在我的教課書本上都找不到。
世界上有一些事情是難於想象的,在南方大醫院我們這種學校畢業的學生,要麼做護士,要麼做藥房的藥劑師;而在這裏,恐怕不僅要做護士的工作,就是醫生的職責也必須擔當起來。想到這裏,我感覺自己的腦子空洞得很,空有一番熱情,害怕不能勝任新的角色。
又走了大概一個小時,李立停下馬車休息。接著,我們開始吃午飯。我帶了餅幹,他帶的是自己家的饅頭。我給餅幹給他,被他拒絕。就是我吃餅幹,也被他製止:“餅幹這東西,適合有水的地方吃。否則,難於下咽不說,對嗓子也不好。”說話之中有對嗓子的保護,屬於醫學的範疇,而我正是學醫的,敏感的我聽到後不免臉紅。我的水袋裝滿了涼開水,心想怎麼會缺水,聽完心裏憋氣。不過,最終我還是接受他的饅頭。
吃了幾口饅頭,感覺與我們以往學校吃的饅頭大不一樣。這裏的饅頭比較緊,硬實。咬一口,也會像餅幹一樣掉粉渣,但是卻絲毫沒有讓人感覺口渴。細嚼慢咽,口裏還有生津的感覺,甜而有芳香。其中,是乎還有少量牛奶的成分。後麵,我拿出自己的蘋果給李立,這個他倒是沒有拒絕。否則,我的心裏不僅是過意不去,還有一種對自尊心的傷害。
吃完午餐,我們繼續上路。我有午休的習慣,不一會我就閉上了眼睛。起初,李立找了幾句話聊天,回頭見我沒有反應。隨後,就再沒有聽到他吱聲。我美美地躺在馬車裏,比坐火車的臥鋪還要舒坦。短暫時間裏,我不斷做夢:在亮堂的房間裏,遇到了大量牧民的熱情歡迎。
不知道過了多久,李立大聲喊道:“徐策!到了,下車。”我與李立都沒有鍾表,不知道一路用了多長時間,也不知道現在是幾點光景。我下車,拿下自己的二個背包,一個是被子較輕,一個是書籍稍重。李立則在卸套車,準備牽馬去對麵的馬槽。
我轉身一看,在一個寬闊的土坡上,稀稀拉拉地分布著幾棵杏樹、桃樹和白果樹。一邊是殘圭斷璧,方塊的舊土磚隨處可見,高低不平;一個木頭支架下,有吊繩和木桶,中間是一個圓形深坑,估計是一個取水井(如今隻能取少量泥水);再遠處一些,有木製的、石頭製作的凹槽,用來為過往的馬匹喂水喂草。站著的這一邊,則是一排隻有一層的土坯房子,以及長長的圍牆。有幾間房子,因為外部刷了一遍白石灰,顯得像新的。不過仔細一看,上部的舊牆和屋頂很是破舊,看來真是有好些年頭。
李立看到我站在門口觀看,徘徊猶豫,就解釋道:“二邊的房子都是在我太爺爺輩以前建造的。對門的是富裕牧民的房子,運用的是簡單土磚,所以早早風化剝離了;而我的太爺爺那時是皮貨商人,用的是泥土(要求含沙高一點)加石灰和牲畜血(拌少量麵粉水糊糊),土塊板結後艱硬如石頭,所以保留到至今。”我暗忖,比較起來,一戶皮貨商人遠比一批牧民加起來富裕。
外部的幾間房子,都有門搭扣著,沒有一間上鎖。分別是醫務辦公室,鄉政府辦公室和牧民活動室,以及外來人員休息室。沒有人就去工作或者休息時,關門的目的,是防止牛羊進去拉屎撒尿。走進側麵的一個門廳,是一個小院子,有二排精致的房屋,各有幾間房子。一排房子中間是過道,拐彎走過去,豁然開朗。前麵是一個特別大的院子,足足有二個足球場那麼大。圍牆的那邊,也有一個進出口,並且更大。這個院子靠牆的角落有二長溜蔬菜地,種植著大蒜、包菜、大白菜、芥菜和青菜,還有花生土豆紅白蘿卜山藥等。地裏摻入了大量羊糞,是有機肥,既吸水又防止土壤板結,蔬菜長勢良好。院子裏麵相對幹燥,沒有草地的地麵走動能夠帶起灰塵。偌大的院子沒有見著一人,就是其它動物也沒有見著一個。
我看到菜地那邊有一排茂密的馬尾巴草,就走過去看看。這時冒出一條小狗,追逐二隻母雞,母雞立即跑開。小狗再追逐一隻公雞,公雞則不想退讓,準備一番搏鬥。突然,小狗看見我,立即對我嗷嗷大叫。我蹲下身子嚇唬他,小狗感覺勢單力薄,倒退了回去。這時,一個大人的身影卻站了起來,嚇我一跳。原來是李立的母親正在翻好的菜地裏,蹲著身體種植蔬菜幼苗。這個中年女人頭發似五四青年的女性運動頭,麵相很像李立,我猜她是李立的母親。她的五官極其周正,年輕時一定是一個大美人。見著她我叫了一聲:“大娘!”。她對我笑笑,沒有開口,估計也不知道如何稱呼我。她稍稍打量我,向我走過來,給我遞一根自製的卷煙。我擺了擺手,示意不要。在我身後的李立,大聲說道:“媽!人家哪裏像你,父母都不抽煙。”李母小聲自言自語:“是呀!我是聽說在南方那邊,連男人也不抽煙。”李母接著笑問:“小夥子!聽說你就是一個醫生了,這麼年輕,我看就是一個小孩子。”我回答:“再過些天,我就十六歲了。”李母說道:“我的小兒子李立是21歲,我的大孫子9歲,又多了一個男人,以後熱鬧一些。”李立補充:“他叫徐策,還是叫名字順當。”李母說:“我這樣叫,感覺別扭。另外叫小徐,叫小策,都不好。不是不順口,就是不親切。”我說:“大娘!在家裏,我的父母都叫我小狗子。”李母說:“我看這樣叫順口又親切。小狗子!”李立看到自己的小狗搖頭擺尾,立即說:“媽!你看,你平常叫這條狗也是‘小狗’。一不小心,人家聽錯,以為你侮辱他呢。”我說:“不會。這樣叫,沒有關係。我父母告訴我,就是從狗命賤的叫法,人才會活得健康向上。”
李母是一個直爽人,毫不見外,馬上說道:“小狗子!我中午準備了好幾個菜,等你來吃。現在,它們都不新鮮了。不過,蔬菜是口味差了一些,可是羊肉味道卻是越煮越香,越有味道。”
進入李立家的正廳,有一套厚重的紅木家具,表麵錚亮。我剛剛在一張椅子上坐下,鬧鍾咣咣直響,時間指針正好是六點。李母給我倒上溫熱的奶茶,說道:“晚飯提早,七點開始。”我心裏想,我早餓了。要是在老家,七點吃飯晚了一點。後麵又一想,我這腦筋,來了NX這麼久,時間差還經常搞反,這裏可是八九鍾才天黑呢。李立陪我喝了一會兒奶茶,就去做自己的一些事情。
我感覺這裏太冷清,就問李母:“大娘!這裏就居住你一戶人家嗎?”李母回答:“有三戶人口常住,另外二人臨時居住;臨時戶是班吉鄉長和吉爾達尼醫生,常住人口一戶是我們家;還有一戶是蒙古人,男的你叫他格魯大叔,妻子叫大嬸;另外一戶就是漢人的流放戶,其中那個大女孩你就叫她姐姐,她的父母就按漢人的習慣叫伯父伯母。”李立這時趕來,糾正母親的說法:“放在前二年,這裏就是我們家一個大戶,我母親叫你稱呼大嬸和姐姐的女人,其實是我的二媽和三媽。”李立母親聽後,是乎不太高興,不再做聲。
其中就裏我不知道,也無好奇心,隻是現在還看不到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一個人呆著,未免感覺太過孤單、受冷落。於是,我問:“那二家跑去哪裏了,怎麼現在還不露麵?”
李母說道:“你姐姐一家人去趕羊群,你大叔一家人去臨湖裝飲用水,接著把他女兒和我家的孫子接回來。”說時,我就聽到小孩的說話聲。這個九歲的男孩樣子胖乎乎,身體結實,個子與我胸口平齊,未來一定高大;那個女孩隻有七歲,身體瘦弱,個子不高。男孩東東聽說來了一個哥哥,立即跑過來,親切地叫我哥哥,拉住我的衣服和手就是不放,粘糊我。好像我們從前就認識,是很好的一家人似的。小女孩玲花則相反,遠遠看著我,一臉的冷漠。我趕緊拿出僅有的二個蘋果,送給他們。
格魯大叔也是表情漠然,十分嚴肅,或者說是他的眼睛告訴我這些。他的眼睛大而突出,暴露凶光。我多看一會兒,都會心驚肉跳。他的皮膚太黑,以至於看不出來臉型的輪廓變化,哪裏知道他的喜怒哀樂。見著我,他立即履行他管理員的職責,給了我一雙球鞋和一雙雨鞋,還有一套工作服,二個口罩、半塊肥皂,一條毛巾,以及一盞防止風吹的馬燈。接著,他帶我進入一個單間房子。房間裏都是泥土,走路立即起灰塵。土墩子上麵原本架著一副床板,如今也是一層厚厚的灰塵。我問格魯大叔:“有掃把嗎?”“自己解決。”“有鐵桶嗎?”“自己買。”“有抹布嗎?”“你太囉嗦!”我還想再問:“有洗澡的地方嗎?”其時,他人已經走開。
吃完晚飯,東東給我端來家裏洗過菜又洗過臉的存水,有大半臉盆。通常,它們隨後的用處是澆菜地,喂牲畜。這裏人把水看得比什麼都重要,一點不敢浪費。我接收後,沾水擦了一遍床板。哪裏知道,一次洗抹布就髒的的不行。最後,我隻好拿來澆濕地麵,免得再起灰塵。鋪好被子,我躺在床上,才知道臉沒有洗,腳也沒有洗,怎麼辦呢?算了。我怕的是,明天可能還是如此。如果一個月如此,一年如此,那如何了得?!十點鍾的時候,姐姐和他的父母過來看望我,送來奶茶。伯父是一個老實人,不太愛說話。他的臉窄,個子瘦高,皮膚還算白淨。伯母則是臉寬,明顯有一些黃褐色斑,說話喜歡大聲。見著我,就高聲說道:“小夥子!白天看到你,見你嘴唇紅紅,嘴上還沒有胡須,以為是秀氣的一個女孩子。不過,你既然到了我們這裏,就應該多吃吃羊肉,盡快使自己強壯起來,變得象一個男子漢。否則,每年的大風就能夠把你吹跑。”
伯父伯母走後,姐姐坐在我的床上。看到她,我的心裏頭一次跳的如此厲害。可以說到目前為止,我從南到北,見到的無數美女,也比不過今天見著的二人女人漂亮。除了格魯大叔的妻子,就是現在坐在麵前的蒼蒼姐姐了。格魯的妻子,妖豔、豐滿,皮膚白裏透紅,梳著二根長辮子,頭發自然卷曲,眼睛會吃人;蒼蒼則是身材高挑,卻又不失婀娜多姿,滋潤的膚色彰顯青春的活力。她的眼睛、眉毛,臉型和嘴唇,搭配恰到好處,仿佛是天成,無不散發美的光芒。無可挑剔,越看越美。她靠近我,說道:“看你這個小弟弟來,還是我來教你幾招。到時候有好事,你可不要忘了我。我一進來,就知道你還沒有及時洗臉。我的絕招是,用毛巾蘸一點奶茶擦擦,反複幾遍,保證眼睛和臉部都舒服。你可知道,李立的二姐是我們地區最漂亮的女人。為什麼?沒有水洗澡,她就經常用少量牛奶搓洗。”
他們走後,我在床上輾轉反側。我想,難不成草原的姑娘個個都象蒼蒼這般美。我一定要娶一個回去,讓家人和朋友都開開眼界,羨慕死我。尤其是班上的幾個男同學,讓他們後悔不來草原。
夜裏我渾身發熱,夢見蒼蒼鑽進了我的被窩。接著,我激情澎湃。到了早上,我很晚都沒有起床。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做了春夢。我摸摸自己,身上濕透,褲子裏也是滑滑的一大塊。我正猶豫,如何換洗衣服。
格魯大叔敲著門,還不停地的大喊著,我趕緊開門。
他衝進來,立即把我的馬燈吹熄,教育道:“人人都象你,我們的煤油哪裏夠用?!就是晚上要看書,起碼可以把燈光調小一點,延長一倍以上的使用時間。”
受到訓斥,我倍感孤單。一時間我又想到這裏的艱難,情緒瞬間低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