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一方醒木拍在桌案上,說書的老先生正襟危坐,“上回書咱們說到,是夜幕低垂,黑雲遮月,鳥雀無聲,蟲豸不見。卻有數百兵士,人含枚,馬束口,悄默聲的行著軍!這正是,眾賊蠻劫掠北坤城,小將軍夜襲立奇功!”
“好!!!”
老先生的嗓子有點發沙,可嘴皮子利落,吐字清晰有力,若隻是如此,還不至於他一開場就在老茶客中引來了滿堂彩。但誰讓他說的是《李大將軍傳》呢?
“今天是總算趕上了,昨天那回《季將軍傳》我就聽了個尾巴。”
“哪裏是季,該是李。”
“哪裏是李?全天下都知道,這個李大將軍,該加上一撇。”說話的茶客忽然壓低了嗓子,頭也低了下來,與幾個老友低聲問,“哎?你們說,這季大將軍,到底是真的身子骨不好,還是假的不好啊?”
“自然該是真的,咱們當朝陛下英明,哪裏會幹那等鳥盡弓藏的事情?”
“我倒覺得不見得是陛下的事,季家軍現如今不是讓孫將軍管著嗎?”
“孫將軍也是個英雄豪傑,不會幹出那陰謀詭計的事情。”
上頭老先生說書說得精彩,下頭聽書人的瞎猜亂想得也熱鬧。當朝不禁百姓議論政事,百姓也愛這一口。
那位他們口裏的季大將軍,距離朝廷說他“告老還鄉”得有二十多年了,可人家大將軍告老的時候才四十多歲,正當壯年,民間對於這裏頭的是非多有猜測,不過這位季大將軍雖然功勳卓著,但他走了好像也沒啥影響。所以這猜測也就是嘴上說說罷了。
“啪!欲知後事如何,咱們明日再說!”老先生一段書說完,又一拍醒木,頓時又是一片叫好之聲。
下來端著盤子討賞的小徒弟,隻轉了一圈就托回去了一盤子銅錢並幾塊散碎的銀子。老先生喝了茶潤喉,看著盤子撚著胡子笑眯了眼睛。
太平盛世,太平盛世啊。
茶樓裏頭又說起了書,喝茶吃豆聽書說嘴的茶客們都熱的額頭上冒汗,岔路外邊有個老者杵著拐杖,一挪一挪的走了過來。
“哎!老爺子!”這是靠在茶樓門口看著茶客笑眯眯的茶樓胖掌櫃,他看著老者就揚著胳膊吆喝了起來,“來來來,喝口熱茶,吃兩口點心再走。”
老人雖然衣衫整潔,卻是個老乞丐,來他們這小縣城也有十多年了。聽人說是軍裏出來的老卒,但沒人問,他自己也很少跟人說話。但看他腿腳這個樣子,老卒不老卒不知道,一身老病是真的,腿腳都不成了。
如今盛世,民間繁盛,講究仁義,茶樓掌櫃的看見這位老爺子,都會讓他喝一口熱茶,吃幾塊放硬了的點心,也算是給自己積德了。
老人聽見後,拱手道聲謝,才一步一步的挪過來。一口熱茶,讓他打了個激靈,長出一口氣,這才一口熱茶一口點心的吃了下去。吃完了一抹嘴,又一拱手,老爺子轉身走了。
剛才端茶端點心來的小二撇撇嘴:“叔啊,沒回你都讓那老頭兒來喝茶吃點心,拱手算個甚?連句謝都不見老頭兒說呢。”
“你懂個甚?!”掌櫃的一巴掌拍在自己侄兒腦瓜子上了,“還不趕緊去給人甜茶?”
多年前,季大將軍大軍過境,掌櫃的跟著他爹挑擔子去勞軍,見過季大將軍一回。雖是幾十年前的事了,現在掌櫃的親爹都過世了。當年那事卻總在眼前,頭一眼看到那位老者,掌櫃的就覺得自己認出來了。
可他不敢確定,也不敢聲張。看早就仔細打量過這位老爺子的手,那虎口上的繭子,還有傷疤,即便是認錯了,也該是行伍出身。若是認對了,一個大將軍落到這般地步……不是他一個茶樓掌櫃的能摻和的。隻能隨著本心,盡一點力,如此而已罷了。
小二應了一聲,委屈的撒腿跑去幹活了。
歎了一口氣,掌櫃的也回茶樓裏了。
那位老爺子離開了茶樓,路上還遇到了個小兒送了他半個糙麵菜團子。
他吃了之後,就用手捂著胃。不是小兒給的東西有問題,是菜團子和著涼風潮氣吃進去,他這自己身體受不住了。本就拖著走路,更是搖搖擺擺了,最後不知道走到哪,就在個小胡同裏倒下去了。
風卷著老人的白發打了個旋,幾點雪花飄落了下來……
【……將軍?大將軍?季大將軍?】
黑暗中,有個怪裏怪氣的聲音不停的喚著。
老……不老了,青年,季大將軍,季寒素眉毛一挑,醒是醒了的,但不想搭理這人,這麼多年了,竟然還有人找過來?而且,這麼多年了,他都沒睡得這麼好過了,神清氣爽,渾身的骨頭都好好的,不疼不癢的,他翻了個身想繼續睡,手一朝下摸,終於察覺出來了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