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交換(1 / 3)

小舟入江,漸漸行遠。等再靠岸的時候,秋長風立即前往鎮江府,找到那裏的知府大人,讓鎮江知府收拾金山的殘局。同時出具錦衣衛令牌,征馬東行,又寫了封書信,命驛站八百裏加急呈給天子。

鎮江府知道金山發生這麼大的事情,嚇得臉都發藍,忙不迭地一切照辦。

秋長風不等鎮江府快馬送信出去,就和姚三思策馬沿江東進,一路奔波,不到三日的工夫,就到常熟。

常熟在蘇州府北部,已臨近長江入海口。

這時大明海運發達,處舉世巔峰之境,鄭和幾次下西洋,均是從這裏入海,各國商人若是前來與大明交易,很多也走此路,因此造成了附近商業的空前繁榮興旺。

常熟地處長江入海口左近,端是民豐物足,極具繁華。

秋長風入了常熟後,正是晌午時分。姚三思一路兼程趕路,早就疲憊,但竟咬牙挺住,也不叫苦。

這本來有些懦弱、膽怯的錦衣衛,經曆風霜雪雨,無疑堅強成熟了很多。

姚三思雖不叫苦,但很是不解,搞不懂為何金山發生了如此大事,公主等人下落不明,秋長風卻跑到海口附近?

秋長風看了眼天色,舒了口氣道:“奔波幾日,總要吃口熱飯。”看到路旁有個酒樓,頗有氣派。翻身下馬,將馬兒隨意係在酒樓前的木樁上,舉步上樓。

姚三思始終猜不透秋長風做事的目的,暗想這種時候,恐怕隻有秋千戶才有心情好好吃飯吧?

二人到了酒樓上,見到樓上眾人都是衣飾華美,舉止文雅。常熟地處興旺,正所謂“倉廩實,則知禮節”,是以食客看起來都是溫文爾雅,一團和氣。

二人早換了便裝,那夥計見秋長風兩人風塵仆仆,不像有錢人的打扮,料想沒什麼油水,半晌竟不來招待。

姚三思惱怒,才待嗬斥,被秋長風一把拉住。姚三思不解,低聲道:“大人事情緊迫,怎麼能在這兒浪費工夫?”

秋長風目光轉動,亦低聲道:“你難道忘記了上師的吩咐嗎?”

姚三思道:“沒有呀,上師讓大人毀去……”他住口不語,竟是極為謹慎,但姚廣孝臨死前,讓秋長風毀去排教的夕照,他怎麼可能忘記?

不過上酒樓吃飯,和上師的吩咐有什麼關係?

秋長風點頭道:“你沒忘記就好。我們從現在開始,就在完成上師的任務,可這件事極為棘手,我必須周密行事才好。”臉露肅然之意,秋長風警告道:“這件事弄不好,你我都要死在這裏,因此你現在跟著我,要打起十二分的小心。”

姚三思似懂非懂地點頭,秋長風吩咐完後,像是漫不經心地拿著筷子,目光卻如鷹隼捕物般從樓上商人的身上掃過,神色略帶失望之意。突然目光閃動,望向樓梯口處,皺了下眉頭。

姚三思隨著秋長風的目光望過去,差點叫了起來。

樓梯口上來一青衣女子,麵容略顯憔悴,身形纖弱,明眸如水。見秋長風、姚三思望過來,那女子也走過來,在秋長風的對麵坐下,看著姚三思驚得合不攏的嘴,那女子輕淡道:“幾天不見,就不認識了?”

姚三思吃吃道:“葉捕頭,這麼巧?”

原來那女子正是葉雨荷。

葉雨荷秀眸轉動,望向秋長風道:“秋大人當然知道不是巧了。”

秋長風皺起眉頭道:“你不去追蹤公主的下落,怎麼會跟我到這裏?”他當然知道不是巧合,葉雨荷肯定是跟蹤他們來此,不由得有些佩服葉雨荷的跟蹤之術。

葉雨荷凝望秋長風,低聲道:“我仔細想了,上師去金山,是為了取金龍訣。葉歡、忍者到了金山,不單是為了報複,恐怕也是為了金龍訣。金龍訣再現,隻怕就要天下大亂。”頓了下,不聞秋長風回答,葉雨荷隻好繼續道:“上師當然明白一切。他臨死前,讓你毀去什麼夕照……上師絕不會無的放矢。因此我斷定,夕照和金龍訣之間,必定有種奇異的關聯。上師讓你毀了夕照,恐怕是和阻止金龍訣改命有關!”

姚三思恍然道:“搶去金龍訣的人定不會讓秋大人這麼做。”

葉雨荷點頭道:“不錯,忍者當然不會讓秋千戶毀去夕照。”

姚三思接道:“因此追蹤忍者、毀去夕照、阻止金龍訣改命,本來都是相關的事情!”

葉雨荷如水的眸子隻是盯著秋長風,想從秋長風臉上看出她的推斷是否正確。可秋長風根本沒有任何反應,隻是望著窗外,喃喃道:“好餓,難道還沒人招呼嗎?”

葉雨荷怔住,不知道秋長風到底什麼心思。

窗外秋深,江南雖還是綠油油的景色,可有落葉知節,輕輕地隨風落地,帶著分無奈和蕭瑟。

黃葉冷風中,有個乞丐模樣的孩子抱著肩膀,正在路邊望著酒樓,那小乞丐又黑又髒的樣子,秋長風向下望去,看不清那乞丐的臉。

就在這時,長街盡頭走來幾人,大搖大擺地到了酒樓前,一人看那乞丐礙眼,嗬斥道:“討飯的,滾遠點。”

為首那人是個胖子,隔著肚子望不到腳麵,極為氣派,渾身上下好像是金子做的一樣。衣衫閃亮,手上戴個金戒指,耀人二目,一笑的時候,露出滿口的金牙。見到那乞丐在旁,神色不滿道:“這酒樓也是常熟數一數二的地方,門前怎麼會有乞丐呢?”

說話間,那小乞丐低著頭,緩步走向一旁。

那胖子的跟隨見狀,覺得不耐,揮拳要打,那小乞丐慌忙退讓,一不留神絆在台階上,摔了個跟頭。

那胖子和跟隨均是笑了起來。

小乞丐在地上,抬頭看了那胖子幾人一眼,眼中露出痛恨之意。可那胖子早就和那幫人進了酒樓。

這樓下發生的可說是小事,每天都在不同的地方上演,有錢的看不起沒錢的,似乎也是正常的事情。

葉雨荷也看到樓下的情形,想管的時候,乞丐已站遠,那幫人也已入樓。她雖不平,但畢竟知道眼下根本不是管這些事的時候,更何況小乞丐沒事,她不想節外生枝。

除了葉雨荷,旁人不要說去管,就算看都感覺有些麻木。偏偏秋長風對此看得津津有味,因為秋長風能看出這尋常小事的不尋常之處。

事事留心皆學問,處處分明斷源根。

乾坤索兩千多句口訣,看起來極為神秘,其實很多地方,不過是在歸納總結常人留意不到的細節。

就如入酒樓這個尋常的生活細節,乾坤索中亦有提及,“投店打尖看內外,車馬九流勢分明”。

這句話簡單來解釋,就是說住店吃飯前,要看看內外的環境,留心店外的車馬和三教九流的態度。這句話聽起來簡單,但若真能運用純熟的話,最少做個尋常的捕快已不是問題。

捕快並非每個人都如葉雨荷那樣武技高強,大多不過是會點尋常的把式,維護日常百姓的安危罷了。若真有江洋大盜、武技高手出沒,官捉賊還是賊拿官,那也是說不清的事情。

但合格的捕快必須得有件本事,那就是對周邊三教九流的勢力,酒樓、客棧的內外清楚熟悉,這才能均衡勢力,維護地方平安,同時保自身沒事。

秋長風不是捕快,但他遠比捕快還要看得多。他選這家酒樓吃飯,絕不是隻為填飽肚子,而是看中了這家酒樓的規模極大,酒樓前車華貴、馬雄壯,出沒的顯然是有頭有臉的人物。

他就是要找有頭有臉的人物,同時要讓人知道他在找,他用的是打草驚蛇、反客為主的計策。

他已起了殺機。

朱棣知道姚廣孝死了,肯定會傷心、會憤怒、會有行動、會讓一些人後悔,後悔為何做出這種事情。

他現在所做的一切,雖未得朱棣吩咐,但他知道朱棣肯定會支持。

他行事不必等吩咐,因為朱棣早有旨,錦衣衛遇緊迫之事,可先斬後奏,事後無責。

他縱馬奔馳的三天內,想了太多太多,他從未忘記上師的任務,也知道要實施這個任務,難度太大。

可他不會放棄,他入酒樓時,就在開始實施他的計劃。

這樣的酒樓,既然是有身份的人出沒,自然厭惡乞丐在旁。酒樓能撐得起來,自然會依靠附近有勢力的堂口,不時地孝敬。

這裏接近長江入海口,最有勢力的堂口,多半會和排教有關。

那些堂口既然收人錢財,當然與人消災,會保證酒樓不會有閑雜人等出沒。這無非是個勢力範疇,環環相扣,秋長風早就知道。而那些經常出沒的乞丐自然也知道,受到堂口勢力的警告,也不會到這種酒樓乞討。

那小乞丐竟然到這裏乞討,就說明他或者是個新入行的乞丐,或者不是個乞丐。秋長風更覺得那小乞丐不是乞丐,那小乞丐抬頭望向那胖子時,終於讓秋長風看到了臉。

秋長風那時候心頭一震,從未想到過會遇到這個小乞丐。雖然他心中震驚,但還能保持平靜。就在這時,有夥計招呼道:“雷三爺,這邊請。”

秋長風扭頭看向樓梯口,然後看到那金光閃閃的胖子上到樓內。胖子就是雷三爺。

見到樓上滿是食客,雷三爺皺了下眉頭,問道:“我今天反客為主,在這裏擺宴宴請榮家的公子。不是說了,要包下這樓了嗎?怎麼還有這麼多人在這裏?”

那掌櫃早迎出來,賠笑道:“雷三爺,你說包了晚宴,這不才晌午嗎?”

雷三爺眉頭一皺,喝道:“雖是晚宴,也不能馬虎。現在早就應該準備,你們還在做生意,是不是不把我的金子放在眼中?”

那掌櫃的賠笑道:“我們哪敢。”

雷三爺一瞪眼道:“那還不將這些人轟出去。他們的飯錢,我給雙倍。”

那掌櫃的很是為難,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食客中大多是商賈,講求和氣生財,倒少惹事之輩。有些人怕事,見到雷三爺這般威風,悄然起身離去。有些人雖是極為不滿,皺起了眉頭,但一時間搞不懂雷三爺的來曆,也不想出頭和雷三爺作對。

秋長風望著那雷三爺,嘴角突然帶了分微笑,對葉雨荷道:“我知道你想和我聯手破案,去救公主……但你根本沒有頭緒,所以你隻能跟著我。”

葉雨荷沉默片刻,點頭道:“是。”轉瞬期待中帶分懇請道:“秋長風,我希望和你……一起。這些困難,我們一起分擔,好嗎?”

秋長風眼眸一亮,卻垂下頭道:“你要和我聯手,其實也行。但你要先幫我辦件事——很簡單的事情,事情若成,我們就可一起行事。”

葉雨荷精神一振,立即道:“你說。”

秋長風望著那雷三爺,正逢那雷三爺也望過來。

雷三爺見到這寒酸的小子還在那兒大搖大擺地坐著,心中不耐,正要讓人將這人丟下去,就聽到秋長風道:“我看這雷三爺很不順眼。你幫我打他一個耳光如何?”

眾人駭了一跳。

秋長風說話聲音雖不大,可樓上倒有大半的人聽得清楚,聽清楚了還有些不信,不信這個尋常寒酸的小子竟比雷三爺還猖狂。

秋長風看雷三爺不順眼,要打雷三爺一個耳光?

葉雨荷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沒有出手。她出不了手。秋長風有原則,她何嚐沒有?

她沒有秋長風明察秋毫的眼,但也看得出這個雷三爺不是個簡單的人物,雷三爺雖囂張,他手下也該打,但無緣無故去打雷三爺一記耳光的事情,葉雨荷不要說去做,她想都沒想過。

秋長風瞥見葉雨荷為難的臉色,很是失望道:“你連這麼簡單的事情都無法做成,我若帶著你,除了連累我外,還有什麼用?機會隻有一次,你若不打,就不要礙我行事,不如早些走吧。”

葉雨荷握拳,不等開口,姚三思不平道:“這個……事情,說不通的。”

秋長風道:“你錯了,無論是否說得通,既然跟我走,就要信我。如果這麼簡單的事情,都拘泥小節,不肯去做,我又如何指望你在緊要關頭信我?”

姚三思微愕,琢磨著秋長風說的話,竟覺其中大有深意。

葉雨荷心中一動,可不待行動,就有兩人到了秋長風的麵前,一人臉上有個綠豆大小的黑痣,容貌凶悍,另外一人個頭魁梧,滿臉橫肉。

那滿臉橫肉的伸手一指,幾乎要指到秋長風的鼻尖上,喝道:“你有膽,把方才的話再說一遍。”那人正是雷三爺的手下,也是方才趕走小乞丐的那人。

秋長風看著那人,嘴角帶分哂笑道:“原來你耳朵不好用,那我就再說一遍。”他陡然提高了聲調,大聲道:“我說看著雷三爺不順眼,想要身邊這姑娘幫忙,打他一耳光!”

他聲音極大,這下連聾子都聽得到。

雷三爺金光滿麵的臉,都氣得發綠,那滿臉橫肉的人不待雷三爺吩咐,暴喝一聲,一巴掌向秋長風臉上抽去。

秋長風動也不動。

眼看那巴掌就要到了秋長風臉上,陡然間變向,一下擊在桌案之上。砰的大響,桌案震顫。

眾人見了,大是奇怪,不知道那人為何事到臨頭,突然拿桌子撒氣。

雷三爺也是一臉詫異,喝道:“你做什麼?”

那滿臉橫肉的手下以手捧腕,也是迷惑不解。他一掌擊出,本來酒壇子都能打破,可陡然間肘部一麻,手臂不受控製地變向,正遲疑時,就聽到葉雨荷冷冷道:“有仆如此凶惡,想必主子也不是好的。好,我就為你打他一耳光。”

說話間,葉雨荷拎起包袱,向那雷三爺走去。

葉雨荷本不想出手,聽秋長風話有深意,心中微動,在惡仆出手之際,伸手點了那惡仆手臂的麻筋,這才讓那惡仆一掌打在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