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晚清開始,南城就隻留下這麼一個體麵的公園,幾經易名,如今再不改了:雲海湖人民公園。高低新舊的各種景觀建築圍著中心湖蓋了一圈,在一座五顏六色的摩天輪前收口。
明明是皇家園林的建製,如今放眼望去,儼然一派民間萬象。
隆冬時節,北地水邊溫度更低,圍著湖邊走的人大都步履匆匆,包裹得七竅密不透風,健步腳底生風。
臨水的湖堤石子路上,唯獨一個高大身影露著腦袋露著手,身上的羽絨服有點短遮不住屁股,腳上穿著黑色低幫帆布匡威也就算了,竟還裸著一對腳踝,看一眼都讓人想打著哆嗦發出靈魂拷問:“你丫不冷嗎?”
耍帥也不挑個暖和日子!這就叫“作”。
高大個沿著湖邊逆風獨行,手裏握著個冒著熱氣的紙杯,大概是在門口便利店買的熱咖啡。走了小半圈,杯子不冒熱氣了,不知是喝完了還是冷卻了。他將手一握,紙杯癟塌塌地像一塊橡皮泥。杯底殘留的咖啡滲進石子裏,也濺在他的匡威前端白頭上。
風越來越大,呼呼聲中割著他的臉,瞧著生疼。何況這還是一張偏瘦削的俊臉。
翻過橋又攀過閣,他一步步走向隱蔽在一片小樹林中的一座湖心亭。再往前不遠就是公園南門了,也是大多數人離開這裏的出口。
終於,他停下來,將空空兩手插進羽絨服的兜裏攥住了什麼,又團起拳頭,把兜撐出一個凸起。
南城地處低窪,逢雨季卻不澇——雨水全都蓄在這片湖裏。南城人敬重這湖,有什麼好玩的好看的全往這湖邊招呼:春天圍著湖邊放風箏;夏天湖上泛舟,吃茶聊天;秋天一到,那各色菊花月季像擺盤似的裝點著湖邊;冬天再冷,也要來這趕廟會看雪打燈。
他們第一回見麵,就是在這園子開春第一場廟會。
一轉眼,有十年了吧。
好像又沒有,也就是一轉身的功夫。當初那人,還在身後,在熙熙攘攘的人群裏,悄沒聲地瞅著他。
高大個站住腳,慢慢轉過身,斜著半拉身子朝後麵看。
一個從頭到腳捂得嚴嚴實實的小男孩,右手舉著串糖葫蘆,直眉瞪眼、笑嘻嘻地仰望著他。腦袋藏在羽絨服帽兜裏,亮晶晶的黑眼睛護在一副小眼鏡後麵。
個頭不低,麵相幼嫩,五歲不能再多了。
“叔叔,你不冷嗎?”小孩看著他露在外麵的半截腳脖,打了個冷戰。
他也低頭看,腳踝裸著,褲腳挽著,井水不犯河水。
何必呢這寒冬臘月的!
還不是為了見到那孩子的時候,穿著他給的行頭。
他笑笑,認真答:“冷。”
小男孩打了個噴嚏,手腕一震,糖葫蘆差點滑落在地。
噴嚏引來遠處一聲招呼:“小船兒,過來!”
這聲音突如其來卻不顯一驚一乍,不必看,仿佛就能預見那是個正在衝男孩招手,在寒風中仍從容淺笑著的年輕男人。
高大個周身一凜,尋聲望去,像突然看見了年少情竇初開時塗寫的日記,很想跪下對歲月說聲“見笑了”,再說聲“謝謝”。
那果然是個年輕男人,大約比高大個還要年輕幾歲。正加快腳步往男孩跟前趕,卻先看見了他,住了步伐,一眼又一眼地打量他。
都是英俊好看的人,彼此多看幾眼,也不打擾誰。
從尺山腳下蜿蜒過來的長廊在他們身側入了湖,以廊代橋,有點斷橋相思的意境。
當年的路清野就是這麼告訴成銘心的,吊兒郎當地踩癟了一隻剛好滾到腳前的紅彤彤的可口可樂易拉罐。“砰”的一聲,嚇了身旁成銘心一跳,不由自主向他攏了攏身;他偷著樂,像親手點了一枚喜氣洋洋的紅鞭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