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懷逸冷聲說:“多大了?”
“……剛一個月出頭。”
“你們不是才睡了一個月出頭?”江懷逸冷笑,“前幾次就懷上了,後麵還讓他玷汙了一個月?”
被親人這樣問,江懷楚麵紅耳赤:“……我,我不知——”
又是一陣難受湧上喉頭,眼見江懷逸的唇角又拉了下來,江懷楚立即識趣聽話地閉上了嘴,在江懷逸漆黑目光的注視下,努力壓下密密麻麻的羞恥感。
又行進了約莫一炷香,外頭卻隱隱傳來了馬蹄聲,聽著聲音,就可以想見塵土飛揚、策馬疾追。
江懷楚臉色驟變,江懷逸臉也沉了下來。
馬車外的親信紛紛握緊短刀匕首,神色戒備,幾乎幾個眨眼間,漆黑/道路的正後頭,傳來一聲馬的仰天嘶鳴。
江懷楚手指微顫,掀開一點簾子,隔著夜裏的霧蒙蒙水汽,看到了月夜下駿馬背上俊美無儔的玄衣男子。
蕭昀縱馬疾行了一路,黑金色的發帶上隨風飛揚,難得有幾分少年郎的意氣風流,眉宇間卻更多的是一個追殺敵首將軍的冷酷心狠,以及一個皇帝不可侵犯的威嚴和高高在上,沒有一絲情郎的愛戀不舍。
江懷楚臉色微白,深吸一口氣,前所未有的平靜。
該來的總會來。
他摸了摸肚子。
世事難料,簾子外的那個,是它的另一個父親。
兩日前愛語親昵,兩日後形同陌路。
滿心地對不起它,讓它在這個時候懷上,遭了那麼多罪,還要看到這刀劍相向的場麵。
幾息功夫,幾匹駿馬已經從四麵八方衝來,將江懷逸一行人團團圍住,南鄀親信和彌羅護送之人拔刀,麵色凶狠,儼然是孤注一擲的意思,氣氛一時劍拔弩張。
蕭昀在白馬背上懶散一笑,唇角含著一絲譏諷:“心肝兒不下來見見朕麼?”
江懷楚笑了一聲,放下搭在肚子上的手,就要大大方方掀簾,江懷逸卻按住了他的手,自己先一步掀簾。
蕭昀看到江懷逸那張和夢裏如出一轍的臉,臉色驟然陰沉下來,攥著韁繩的手發緊,皮笑肉不笑道:“哦,你也在啊,難怪心肝兒這麼著急走呢。”
江懷逸怒道:“你……”
蕭昀壓根不搭理江懷逸:“心肝兒什麼時候又跟指揮使關係這麼好了,他都為你做到這地步了,朕居然又不知道,也是,朕不知道的可多了去了,江懷逸就不吃醋麼?”
蕭昀懶洋洋笑道:“也是,自己心上人在朕榻上,日日夜夜被朕操得神魂顛倒,他要醋早就醋死了。”
江懷逸愣了愣,慢一拍反應過來他什麼意思,臉色鐵青:“你嘴巴放幹淨點!”
江懷楚臉色一陣紅一陣白。
“怎麼了?朕說的哪句話有假?難道不是嗎?”
蕭昀嘖了兩聲:“心肝兒心心念念的可都是你,不怕被朕發現,也要維護你呢,估計和朕你儂我儂的時候,想的也是你吧,怎麼就沒叫朕叫成你呢?”
“好一對苦命鴛鴦啊,朕可是不知不覺做了惡人呢,”蕭昀漫不經心道,“心肝兒眼光實在不太好啊,挑了個窩囊廢。”
江懷逸的手攥成了拳,從江懷楚被關進大牢起,他就和蕭昀不共戴天,眼下他更是當著自己的麵侮辱他和江懷楚。
江懷楚怕江懷逸做出不理智的舉動,眼疾手快地按住了江懷逸的拳頭,這種時候,心頭竟覺得有些好笑無奈。
他憑什麼讓蕭昀相信自己?
蕭昀是個皇帝,連他身邊人都隨時隨地可能害他,難以信任,更別說是自己一個敵國人。
他也的確居心叵測。
怎麼解釋?從何解釋起?
這一個多月,他是對蕭昀一心一意,從未有過加害的念頭,可有意義麼?怎麼證明?
說出去隻不過是自取其辱,倒像搖尾乞憐,說不定還是火上澆油。
他現在說的每一句話,蕭昀都不會相信的,誤會了也好,至少不用解釋自己的真實身份。
心頭微微酸澀,江懷楚苦笑,他終究是演戲太久,不知何時悄然入戲,有點分不清他是謝才卿還是江懷楚了。
馬車裏的人無動於衷,一陣漫長窒息的沉默裏,蕭昀心頭火竄了幾倍,越發憋悶,眼底殺意肆虐。
他連反駁一句都不願意麼?
這態度,是默認了麼?
他這輩子都沒被這麼玩弄侮辱過。
“心肝兒不肯出來,”蕭昀作勢歎了口氣,“那隻能朕去見你了。”
他尾音冰冷,話音未落,人已縱馬疾衝了過來,南鄀親信大驚,齊齊迎上,江懷楚也不顧江懷逸阻攔掀簾。
“你想怎麼——”
視野裏,蕭昀並未穿盔甲,卻輕易奪過了親信手中的兵器。
一陣刀兵相接聲,親信應聲倒地,摔開幾米,再也爬不起,蕭昀嗤笑一聲,眨眼已衝到了被親信重重包圍保護的馬車跟前,不閃不避,一個縱身從疾馳的馬上跳下,就這麼如取探囊之物般飛身進了馬車。
江懷楚來不及說話,隻下意識撲到了江懷逸身前。
蕭昀心頭驀地一痛,含笑說:“當著朕的麵兒維護另外一個男人,心肝兒,你就不怕傷了朕的心?”
江懷楚冷冷地看著他:“你想怎麼樣才能放過他?”
蕭昀握著帶血的匕首。
匕首的刃尖滴著血,他漆黑的眉眼間也淬著殺意,真實的無邊的殺意,叫看一眼的人,就悚然崩潰。
那是在戰場上廝殺砥礪才會有的,像一匹受傷的獨狼,隨時準備咬死他的敵人。
“才卿,讓開!”江懷逸怒斥。
一根細長如頭發絲的毒針微不可察地刺在了江懷逸手背上。
江懷逸再也動彈不得,瞪著眼睛。
蕭昀看著這一幕,露出了耐人尋味的笑容:“原來你對情郎都這麼心狠啊,說刺就刺,那朕這待遇,好像也不稀奇了。怪聰明的,知道他再廢話,朕就得殺了他了。”
江懷楚不理會他說了什麼,淡然一笑:“你想怎麼樣才能放過他?”
他很清楚,求饒並不能讓蕭昀放過他,隻會讓自己陷入完全被動的境地,任人宰割。
他需要的是同一層麵上的談判。
他從不願意拿孩子做籌碼,他厭惡這樣的行為,可如果孩子能換皇兄和其他人的命,那他也無所謂了。
更何況蕭昀衝進來容易,畢竟他最擅長衝鋒陷陣,可出去難。
他想出去,沒有了戰馬,也得付出血的代價。
他們都騎虎難下。
他不明白蕭昀為什麼要衝進來,對他來說,封鎖包圍耗戰才是最好的計策。
蕭昀對這語氣再熟悉不過,無數對手,抑或盟友,和他說過類似的話,隻不過絕不是愛人。
他懶洋洋笑道:“心肝兒,這才是你麼?”
江懷楚冷笑:“誰是你心肝。”
“你啊。”
“我不是——”
電光石火間,蕭昀忽然傾身,掐住了江懷楚纖細的脖頸。
“呃……”
江懷楚抬頭看著他,錯愕之後,眼裏沒有一絲一毫的恐懼,直直迎上他的視線。
江懷逸目眥欲裂。
蕭昀曾無數次在江懷楚的脖頸上留下宣誓所有的吻痕,也對這裏的肌膚愛不釋手,第一次卻覺得這麼可恨起來,仿佛隻要他用點力,擰斷這裏,他就再也吐不出不好聽的話來。
江懷楚微微窒息,這一瞬他真實的感覺到,蕭昀真的想殺了他。
江懷楚譏笑一聲,前所未有的覺得自己明智,但凡他心軟頭昏一點,他就不隻是恨,他還有悔,還有情人間的怨。
皇族之人,哪來的愛情。
蕭昀敢殺他,他就和他同歸於盡。
毒醫後人,哪那麼容易被殺,他渾身上下都是毒。
魚死網破,鹿死誰手。
窒息感越來越強烈,江懷楚難受到渾身無力,他從未如此近的感受到死亡,蕭昀逼視著他,眼神漆黑如墨,殺意洶湧肆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