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楔子(前世)(1 / 3)

太武六年,深冬。

帝都洛陽剛經政變,當朝最有權勢的兩大家族一夕之間,變得人丁寥落,幾近滅族,一時間人心惶惶。

驟雪如積羽成片,紛然而落。

午時浮雲撥散,日光眩目刺眼,破雲而出。白雪飄飄颺颺,似是被揉碎了的雲,鋪灑了一地。滿眼望去,是一派蒼茫皚皚。

這場大雪,卻絲毫未掩住這場政變餘留的血腥氣,隻徒增了幾分淒寒。

至少,已被貶為庶人的顧粲,仍如此覺得。

北風凜凜,那淒厲的呼嘯之聲似是瘋人在咆哮,又似是一把割肉刮骨刀,不斷地抽打著人身。

顧粲步履蹣跚,麵無表情地拖著那隻明顯有異的右腿,在雪中艱難的獨行著。

他趿著草鞋,雙腳生了凍瘡,連化得膿都似是被凍得凝住了。顧粲沒有旁的衣物可取暖,隻有一蓬草織就的蓑衣,將將遮蔽著風雪。

此刻,顧粲竟渾然不覺這刺骨的深寒,肌理血肉早已變得麻木。

滿地的白雪鋪就,不染一絲纖塵,至淨至潔,他卻仿佛在其上看見了灘灘的鮮血。

更甚的是,他的鼻腔仿佛又被鮮血的淡淡腥甜充灌,那氣味漸漸浸入了四肢百骸和骨髓之間。

顧粲蒼白皸裂的唇瓣微顫了一下。

他那雙空洞無神的眼,頓時蔓上了幾絲鬱色。

顧粲啟唇,喚了一個人的名字。

“紈紈。”

他的聲音似是抑住了一種難言的悲痛,可是聽上去,卻又很溫柔,帶著一絲淡淡的愛憐。

那喚紈紈的人,是他已逝一月的妻子林紈。

顧粲原是鎮北世子,大鄴開朝功臣顧焉的唯一嫡子。

四十一年前,惠帝上官承從寧州一擁地的諸侯,幾經兵戈擾攘,終於一統山河,建立了鄴朝。

二十一州諸侯紛紛歸降,中原多年的戰亂得以平息。

惠帝在位十七年,結束了民不聊生的亂世之景。在丞相顧焉的輔佐下,各州大治,國泰民安,一派海晏河清。

提起顧焉,便不得不提另一位開朝重臣——平遠軍侯兼當朝太尉林夙。

顧粲死去的妻子林紈,便是林夙的嫡長孫女。

顧焉和林夙一文一武,為大鄴立下了汗馬功勞,深為惠帝器重。

惠帝與平遠侯林夙的年齡相仿,但卻比丞相顧焉,年長了近二十歲。

都言一山不容二虎,但顧焉和林夙,卻並未有過任何齟齬。

二人於多年前,鄴朝未立時,便是一對莫逆忘年交。

顧焉自少時,便是遠近聞名的少年奇才,聲名響徹各州。還未及冠,便成了當時還為諸侯的惠帝的幕僚。

惠帝為表對顧焉的禮遇,登基後,不僅將他列於三公之首,予他相國之位。還準允顧焉開府理政,給予顧焉無上的禮遇和信重。

然,惠帝於永嘉八年突發急症而亡。

剛即位的景帝上官瑜年幼孱弱,西疆趁此時機大亂,擾涼州邊境。如若西疆軍隊沿東而下,順勢攻下雍州,帝都洛陽則岌岌可危。

相國顧焉於短短數月,便平定了西疆及雍涼之叛,而大鄴的軍權也漸漸由顧焉所掌。

顧焉一時權傾朝野,各路謠言甚囂塵上,都言顧焉要取幼弱的景帝而代之。

景帝上官瑜,原是惠帝不受寵愛的妃子龔氏所生。

惠帝在建都後,將其喪妻王氏之子立為了太子,但這位太子,卻英年早逝。

惠帝哀痛至極,決議不再立儲。

任誰也沒想到,這皇帝之位,會輪到了上官瑜的頭上。

景帝上官瑜雖看似暗弱,實則也頗善權術。他隱忍多年,於暗中扶植了自己的勢力。

在他十八歲那年,終得以親自理政,並削相國顧焉之權。

上官瑜將顧焉封為了鎮北王,加九錫,並賜封地涼州,以表對顧焉當年平叛之功的嘉賞。

看似封爵加王,無上榮耀,實為明升暗貶。

涼州西臨西疆,東臨雍州,這地界同它的名字一樣,偏僻又荒涼。

而自顧焉平叛西疆之亂後,諸部蠻夷對顧焉是又怕又恨,西疆甚至有首兒歌,都是在罵顧焉殘忍無情,陰狠鐵麵。

景帝此舉,既將顧焉的權力架空,讓他遠離洛都之地,又能起到震懾西疆之用。

還真是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