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嘈切切的雨滴砸在黛瓦上,伴著慘白的閃電撕裂了平靜的夜幕。
風衝開了雕花窗,帶著雨夜的冷冽的寒意決堤般衝刷進室內,斬斷了屋內盤旋上升的寧神香。
“轟”
雷在雲海張揚地咆哮,泛著妖冶紫色的閃電映出了一張冷汗涔涔的臉。
如瀑般的鴉發鋪了滿身,明明生了一雙俏麗的杏眼,眸子卻漆黑得看不清情緒,嵌在一張蒼白的過分的臉上,她神色崩得緊緊的,周身溢滿暴戾的氣息,如同地獄索命的夜叉。
謝元霜做了今生第一次夢,她夢見了很多,很多她經曆過的,亦有很多她未曾經曆的。
謝元霜本是寧廣知府嫡長女,自生來比旁人便有些不同。幼時便有雲遊的高僧批命,說她少了情絲,若無機緣,注定感受不到旁人的愛恨,也不會生出貪嗔癡。
百般愛護她的生母李氏去世之時,她不曾流淚悲傷;陰毒繼母孟氏百般刁難之時,謝元霜亦不曾惱恨。
隻因她沒有愛,也不會生恨。
謝元霜從出生就是個木頭般的人,旁人如何待她,她都木著一張臉,半點廢話也不出口。
自小隻是模仿著別人的言行舉止,按照夫子所教去為人處世,卻從未明白為什麼別人挨打會哭,看見山花爛漫會笑。
可如今,許是她的機緣到了。
多日前,謝元霜被孟氏要求去佛堂為謝家祖母祈福抄經,滴水未進下昏死過去,一個悠長的夢境滾入了她的腦海。
謝元霜如一個看客閱遍了自己的一生,卻頭一次心湖有了漣漪。
她夢見李氏慈愛的臉,將死之時滿眼隻有對自己的放不下。
不足兩月,風光霽月的父親謝平晏便將妾室孟含巧提為繼室,她的一兒一女便成了嫡子嫡女,對自己百般欺侮。
磕磕絆絆長大,謝元霜也並不將這些或大或小的傷害放在心上,直到她在佛堂祈福抄經暈倒醒來。
孟氏言她祈福未竟,於祖母身體安康有弊,便要求謝元霜與她女兒謝元瑾前往敬山寺求支平安簽。
路遇流寇,謝元霜被虜去三日,在那煉獄般的三日,她的容貌清白聲譽全部被毀,卻仍舊尋了機會一路奔逃回家。然而竟隻得到父親冷臉罵她不知廉恥,繼母的表麵安慰卻字字刺她早該自行了斷。
事已至此,謝元霜確實打算按別的世家女們一般自行了斷以全家族名譽,然孟氏似怕她不想死,早早地抓了她關在柴房。
謝元霜在那不辨日月的日子裏,卻並不難過,隻木然而可笑地想起自己有個頗有美名的未婚夫,按道理,她應當麵對他說聲抱歉以全禮數,畢竟自己的失節多少會連累他的聲譽。
饑渴垂死之際,謝元瑾來了。
她嬌俏可人的臉一如往常般明媚,軟糯的嗓音嬌嬌叫著“姐姐。”
她說她要嫁人了,對象正是謝元霜的未婚夫,上官才。
她說李氏蠢笨,對年幼的謝元瑾不設防備,一口一口被她慢慢毒死。
她說父親全都知道,卻默許了一切。
她說敬山寺之行,亦是繼母孟含巧和自己的手筆。
最後她說,\&"姐姐失節,我們這些做弟弟妹妹的難免被連累,為姐姐好,也為我們好,今日姐姐便一條白綾,自行了斷了吧。\&"
淩厲的閃電在那夜也夾雜了風雨照進了肮髒的柴房,謝元瑾如琉璃般璀璨的美目被映照得像條毒蛇,手中白綾上一寸寸收緊,點點滴滴地擠走了謝元霜的生命。
“姐姐向來心慈,從不將我們這些弟弟妹妹的錯放在眼裏,如今姐姐犯了錯,為了弟弟妹妹們稍作些補償,想來也是不在意的。”
雨聲嘈雜,雷聲滾滾,謝元霜第一次捏緊了手,感受到了憤怒與滔天戾氣。
“小姐醒了?”
神思回籠,謝元霜猛地抬眼,窗已經合上,隔開了屋外轟鳴可怖的雷雨。
溫柔的燭光已經被點亮,盈了滿室,是花影和月影,自小陪她長大的兩個丫鬟。
“水。”謝元霜坐在床上,聲音出口,沙啞得不像話。
月影被謝元霜眼中可怖的暴戾一驚,“噯”了一聲,忙遞水過來。
“小姐你可算醒了!”花影蹲在床前,腮上已垂了淚“夫人也太過分了,小姐身子本就不好……”
“幾日了?”謝元霜抿了口茶,看向兩個小丫頭。
花影哭得打嗝,月影應道“小姐昏了三日了。”
謝元霜撫上自己的脖子,一雙沉沉的杏眼如今情緒翻湧,蒼白如紙的雙唇開開合合,喃喃道“我做夢了。”
剩下的話她不知道該怎麼說,太長太真的夢,好像一生積壓的情緒好像泄了洪的江水,一瞬間都湧動到了腦海裏。
喉頭都被化為實質的情緒堵噎著難以開口。她從未有過這般強烈的情緒,不知道該怎麼處理,也不知道該怎麼發泄。
兩個丫頭都啞了聲,呆呆愣愣地看著她。
小姐天生沒有情絲,自幼時一起長大,從未見她有過一絲一毫的情緒波動,更別提為夢境所擾,如今眉頭緊皺,比之普通人可能是正常的苦惱表情,但與謝元霜平日能平地升仙的淡漠臉簡直天差地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