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渝去曾芹學校送鑰匙的那個下午,正好下了入梅以來的第一場雨。
空氣濕熱粘稠,淅瀝雨聲卻徜徉。
M大東門進去,繞過一段人工湖,就是公共教學樓。
江渝立在教學樓門口,收了傘震腕輕抖,淋淋水珠滴落在尚且幹燥的台階上,洇出深色水跡。
江渝看了兩眼,將傘斜靠牆,抬頭望青沉天色。
雨絲愈漸綢繆,空氣裏濕度增大。
看了眼腕表,距離約定的時間還有一刻鍾。
江渝垂眸從兜裏拿出煙盒,夾煙點煙,動作幅度很小,眼睫始終低垂,眉間習慣性微攏。
這個時候正值課堂時間,麵前的校園主幹道上沒幾個學生。但到底年輕氣盛,聲音清脆爽朗,入耳活潑。
江渝自動將這些屏蔽,抽煙吐煙不疾不徐,安靜得像是在做什麼精密的器械練習,整個人氣質過於冷淡,倒顯得有些漠然。一身尋常深色西裝,沒有係領帶,說不上多正式,不過在來往學生匆匆一瞥裏,平白想讓人多看幾眼。
曾芹給他打來電話的時候,一科二科的主任正好商量著給他們這些奮鬥在一線的工程師放假。
不過更主要的原因是,耗損器械臨時要從赫爾辛基重調一批,過後還要安裝試測,沒有三周搞不下來。研究所一時又用不著那麼多人,不如放個假回去好好休息,回來更有幹勁。
最後索性放了十五天假。
手機震動,屏幕上跳出曾芹名字的時候,一科吳主任就站在江渝身邊。
吳主任比他愣得還要誇張,瞪直了眼瞧,嘴裏突然忘了詞。
“嗯……這個……五天假……吧,就五天。27號下午三點準時到實驗室報道,都在你們江師兄這簽到!聽到了嗎?——江渝,出來下。”
背後的門一關上,滿屋子的放鬆談笑幹脆隔絕。
吳主任轉身就急了,指著江渝手機,像看天降桃花的眼神,還帶冒星星的那種,“江渝,你們……嗯,我是說,還有聯係?”
江渝把一直顯示來電的手機擱一旁桌上,解釋:“沒有。離婚後就沒有聯係了。”
“你別瞞我!我雖不是你親爸,但也是你繼父。你媽上頭有指令,密切關注。你給我好好說清楚。”
吳主任走到自己辦公室門口,開門讓人進去,關上門後擺出父愛如山的架勢,麵容慈藹又有點搞笑。
江渝扶額,無奈道:“這兩年真的一點聯係都沒有。”
“那人家青天白日的給前夫打電話?”
江渝:……
說什麼也沒用。老兩口為自己的婚姻操了不少心。當下直接按接聽公放。
吳主任退後三步,有點不知如何是好,老臉微紅,不好意思,一臉“我就不聽了吧,你們兩口子好好說”,幾秒後又變成了“我就稍微聽聽,你小子好好說話”。
“江渝。”
“嗯,曾芹。”
“你在忙吧?是不是打擾你了?”
“沒有。”
吳主任:多說幾句話你會死啊!
曾芹的聲音有些猶豫。㊣ωWW.メ伍2⓪メS.С○м҈
離婚的這幾年,兩人一個電話都沒有打過。
這個時候比陌生人更像陌生人。
“其實沒什麼事,就想問問你最近怎麼樣。”
吳主任眼睛都快閃瞎了。撲閃撲閃的。
接收到信號的江渝:……
“曾芹,是出了什麼事嗎?”
印象裏的曾芹做事從來爽利,從沒有像今天這樣含糊其辭。
就連兩人的離婚,也是曾芹提出。
她幹脆直接,也不拖泥帶水,說那時江渝的狀態對兩個人都不好,可以考慮分開一段時間。
江渝自覺虧欠曾芹太多,後來曾芹提出離婚,江渝把這些年積攢下的所有產業都轉到了曾芹名下。
曾芹開玩笑:“這算天價分手費了吧?”
江渝不善言辭,隻說了句對不起。
曾芹歎息,戲言調侃:“一句老話挺適合咱倆的,有緣無份。我不是那能與你共患難的王寶釧,也不是能為你排山倒海的白娘子——也許我天生是禍國殃民的妲己人設?”
江渝喜歡曾芹的一點就在這裏,聞言順著胡侃:“希望你能找到為你酒池肉林的紂王。”
曾芹笑到打跌。
電話那頭的女人像是受不了什麼了似的,撲哧一下笑出了聲。
記憶裏的曾芹瞬間回來,語調帶笑,“哎!就你明白。我也不婆婆媽媽了。你不知道,剛才我雞皮疙瘩都冒出來了”。
江渝笑。
吳主任也跟著眯眼笑。這兩人有戲有戲。
當年江渝一心撲在研究上。江母看不過去,就張羅著給兒子相親。江渝從小到大聽話得很,做事循規蹈矩,從沒讓長輩操過什麼多餘的心。
曾芹那會還在研究所的實習,吳主任見江母著急,覺著曾芹不錯,就把女方情況說了。江母細細琢磨,也覺得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