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顧荻來找他們。他手裏拿著那根竹笛,推門的時候神色十分複雜,還隱隱有種塵埃落定之感。
明義不由自主被他手裏的那根竹笛吸引了目光。它原本大概是青翠的綠色,卻明顯年頭不短了,被人盤得光滑油亮,散發出深沉的褐色,幾乎泛著血色。
如今明義已經認得出來了,這東西他太熟悉了——他曾經天天將其揣在懷中,後來,又自願讓它成了他夜裏最深的噩夢。
賀忱的目光也落在那根竹笛上。他同樣想到了什麼,表情一僵。
那些深沉的顏色,有多少是……是那個人用血養出來的?
賀忱眼前閃過明義身上深深淺淺的疤痕,他還一下子記起來,明義第一次在明宅舊址時想起了一點舊時回憶,那種痛苦至極的反應。
還有……還有明義第一次夢遊的時候,落在賀忱手心的那滴眼淚。
賀忱心裏一痛,語氣也不由自主地冷了三分:“你來做什麼。”
無辜被針對的顧荻像是非常理解賀忱,沒有任何反應,隻是平靜道:“來還東西。
“還有……”他頓了頓,又補充道,“來道謝。”
顧荻向著明義走了兩步,輕輕將竹笛放在明義麵前的桌子上:“這是你們很重要的東西吧,如今物歸原主。恭喜你們,心願得償。還要謝謝你,當初若不是你日複一日地…我也沒辦法生出靈智。”
“謝謝,”明義道,“不過不必向我道謝。我隻是想救人。”
竹笛雖為賀忱的妖骨,其上附著了賀忱一點殘餘的妖力,但它在明義日複一日的滋養下,也生出了自己的靈智,便成了顧荻。
顧荻點了點頭:“無論如何,如果沒有你,就沒有如今的我。當初我冥冥之中順著一種感覺找到了這裏,找到了你們……現在我已經明白了。”
顧荻緩緩呼出一口氣,像是放下了什麼,神色平靜,看起來像是有些輕鬆:“這樣,我也該告辭了。”
顧荻走了許久,賀忱都沉默著,不知在想什麼。
半晌,賀忱突然開口問了一個問題。
賀忱說:“那些夜裏……你說過,在我身邊,就不會痛了,是真的麼?”
明義沒想到他突然問這個,有點茫然地點頭應道:“真的。”
他自從來了這宅子,夜裏就不會有新傷了,也就不會有身體上的傷痛。但不知是過去的事情在他心裏留下了太重的傷痕,還是他的體質問題,他夜裏仍舊會覺得痛苦難言。但這種痛苦,隻要在賀忱的身邊,就奇跡般的消失掉了,這是真的。
賀忱閉了下眼,明義看到他的手指攥了起來。
“當初……”他有些艱難似的開了口,“當初,你剛來的時候,夜裏總是夢遊到我這裏。而我……就在院子裏布下了迷霧,把你攔在了外麵,不讓你來找我。”
明義努力回想了一會。恢複記憶之後,他漸漸能想起來更多事了。漸漸的,他想起來,最開始他來賀忱這裏時,似乎確實……有的夜晚好像會好受許多,但是後麵,夜裏的苦痛折磨確實又回來了。
直到……
“後來,你險些……險些走出宅子。我才撤掉了迷霧。”賀忱緩緩道。
明義怔了怔,沒想到其中還有這樣一回事。他想了想,想明白了這事:賀忱一向很厭惡和人接觸,大概最開始便是因為這個,夜裏便不讓自己過去。後來自己險些出事,賀忱又撤掉了迷霧,於是明義夜裏便天天去找他,所以夜裏也就不再痛苦了。
賀忱的神色越發難看。明義慢半拍地意識到,他是正在為這件事自責痛苦,於是忙向他走近一步,伸出手去。
明義知道他還沒消化掉上一世的那些事,正是難受的時候,這份自責會分外沉重,墜在他心口,壓得他喘不過氣。情緒最不穩定的時候,因為心疼,恐怕他會把所有事都往自己身上攬,覺得明義所有痛苦都是來自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