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冬天又幹又冷。個子不高的少年敲著又一戶人家的門,他穿著單薄的灰白色粗布夾襖,身子骨伶仃瘦弱,隻有一雙眼睛大而明亮。
他伸出的手也瘦瘦小小的,骨相幾乎像個女孩兒,指關節卻有些粗大,手指和手心也全是繭。他“篤篤篤”敲了三聲,停了片刻,又敲了三聲。
裏麵出來一個中年男人,披著毛領披風,不耐煩地一把拉開了門。明義摸出掛在脖頸上的紅豆給他看,嗓音清亮:“您好,請問您見過我小舅舅嗎?”
“你有病吧??”中年男人一臉莫名其妙,“走走走!別來煩人!”
他把門“哐當”一聲又關上了,門板差點拍明義臉上。
明義摸了摸鼻子,悻悻抱緊了自己的小包裹:嘁!
這麼凶巴巴的,一看就不是什麼好人。不是好人,肯定不是他要找的小舅舅。
他轉過頭離開。街上行人摩肩接踵,明義長得瘦小,被擠來擠去,險些摔倒。他個子小,視線裏隻有各色衣衫,整個人都深陷於茫茫人海之中。
明義四處看了一圈,歎了口氣。
京城人可真多啊。
這麼多人,怎麼才能找到他那個小舅舅啊。
明義有點惆悵,摸了摸癟癟的小包裹,還有癟癟的小肚子。
這已經是他來京城的第三天了。娘給他的幹糧已經吃完了,他的小舅舅卻完全沒有要出現的意思。再這麼大海撈針地找下去,小舅舅還沒找著,他人就先沒了。
他耳邊又響起了娘溫柔又焦急的叮囑:“記住啊,千萬不能把這紅豆丟了。隻要看到這個,他一定能把你認出來的。你得找到他,你讓他幫幫你。他會幫你的,好孩子,你去吧。”
明義打起精神來,開始在心裏盤算著,哪一片還沒去找過,準備繼續他的敲門大業。
敲,敲他丫丫的,把小舅舅敲出來!
“讓開點都趕緊讓開!”遠方突然傳來了馬蹄聲和吆喝聲。
人群突然躁動了起來,所有人都慌慌張張地想往一邊跑,明義莫名其妙被誰一拉一扯,向外摔在了地上,脖子上的東西也被扯了下來。
明義跌坐在地上,看到自己一直掛在脖子上的紅豆被扯掉了,忙伸手去撿。誰知,明義剛把它拿在手裏,馬蹄聲突然迫近。
明義一抬頭,那被高頭大馬拉著的馬車竟然已經到了幾步開外,馬蹄飛馳,絲毫沒有要停下讓人的意思,仿佛下一瞬就要疾馳而來,將他毫不留情地踏成一灘爛泥。
他不知不覺已經被擠出了人群,甚至周圍人越躲越遠,他獨自跌坐在路上,很快就要被馬車無情碾壓。
此情此景給明義嚇得一哆嗦,慌忙往後退,但是眼見根本來不及,高高躍起的馬蹄轉瞬已經近在眼前——
不會吧,他還沒找到他小舅舅呢。他還沒吃過肉呢。他還……
他慌亂無措地閉上眼,準備好迎接接下來的劇痛。
電光石火之間,一隻有力的手臂突然自身後一把攬住了他的腰,將他整個人騰空抱了起來,掄在地上。
他沒死。
馬蹄重重落下,帶著馬車有驚無險地跑遠了。
明義被墩得腳麻,呲牙咧嘴地回過頭,看到身後站著一個書生打扮的人。這人身材頎長,緩帶輕裘,眸似寒星,皮膚冷白,頭發鬆鬆用一支細竹綰了起來,看起來頗有幾分風雅。他大冬天也隻穿著一件圓領黑袍,衣衫單薄,手中甚至還輕巧地拿了一柄黑骨折扇,另一隻手顯然剛救了明義,正緩緩收回去,那手極清瘦,能看到淡藍色的血管,食指上戴了一枚嵌著紅豆的木指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