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中,元徵不願離開,執意留在涼州。
元瑤勸他一塊兒走,元徵笑了笑,道:“承平十二年,我撇下義兄走了,如今,合該留下來陪著他。”
她嘴唇翕動,終究沒有再勸,將元歡和阿瑀帶上馬車,命雲珠隨行照看好他們。
其實,她與元徵的想法是一樣的。
如果宣平侯的夫人臨危逃跑,此事傳出去,教那些苦守城樓等待援軍的涼州將士與百姓如何想?
馬車駛到南城門,音笙摸出放行腰牌遞給兵士,那兵士接過,客氣地請他們下車,經由另一條山道步行出城。
問其緣由,那兵士答道:“方才在南城門外發現了一夥突厥探子,估摸著他們的先行兵正往南城樓趕來,對涼州形成合圍之勢,眼下無法打開城門,請宣平侯夫人及其家眷隨我來。”
元瑤會意,摸了摸元歡的發頂,問她:“還記得阿姐與你說過什麼嗎?”
小姑娘眼裏含著一汪淚,點了點頭,“記得,要把阿瑀和雲珠姐姐平安帶去兗州。”
“時辰不早了,趕緊出發吧。”元瑤叮囑她,“一路上定要注意安全,不可泄露身份。”
姊妹兩在此作別,轉身之際,元歡死死抓住她的衣袂,“阿姐,你會來找我的,對不對?”
“會的。”元瑤溫柔地道,“等戰事結束,我再去兗州接你回來,宋將軍夫婦還記掛著你呢。”
說完,她輕輕拂開那雙小手,目送元歡等人在兵士的護送下出城,往山林中行去。
過了許久,音笙牽來駿馬,“我以為,夫人會與元小姐一塊兒走。”
“我走不了,我要等我的夫君回來。”元瑤莞爾,“我不會騎馬,勞駕你帶我一程。”
音笙將她抱上馬背,而後兩人共乘一騎,策馬而去。
半個時辰後,馬車載著元歡等人重又回到刺史府,那兵士稟道,突厥人圍住南城門,封鎖往南的官道,他們藏身山林之中,實在無法繼續南行,隻能回到城中。
阿瑀跳下馬車,揚聲道:“謝夫人,我不走了,我要和元伯伯一起救治傷兵,我……我不怕死!”
既然無法離開,不如再多做一些努力,元瑤柔聲道:“好。”
日出之前,突厥人沒有攻破北麵城門,但從西麵繞行至南麵城樓,涼州腹背受敵,危在旦夕。
元瑤知道,如果朝廷再不派出援軍,至多再撐一日,涼州就要守不住了。
廊下擠滿了亟待救治的受傷兵士,呼痛聲、哀嚎聲不絕於耳,她沉默地抬眸眺望長空,除了低垂的烏雲與傾盆暴雨,再無其他。
馬鳴聲、交戰聲漸漸淡去,隻餘喧囂雨聲,每個人都眉頭緊鎖,等待前方傳回消息。
忽然,一位傳令的兵士衝入刺史府,高高揚起手中的令旗,“宣平侯率領大軍回來了!”
短暫的寂靜過後,人群中爆發出雷鳴般的歡呼。
呼聲如潮,瞬間蓋過了雨聲。
元瑤眸中湧出淡淡水意,勉力平複心緒,蹲在那些受傷的年輕兵士們身前,用布條為他們包紮好傷口。
謝晗回來了,涼州無恙。
後世史書對於寧安二年秋涼州城中這場戰役的記載不過寥寥數筆,所有傷亡將士與百姓都凝在那一個個冰涼數字裏。
當晚,時曄被送回刺史府,隻剩下一口氣,他身負十六箭,幾乎被射成一個篩子。
音笙跟在擔架旁,一邊哭,一邊握著他的手,直到兵士們將他抬進房中請郎中醫治,她這才鬆開手,掌心都是殷紅黏膩的血。
元瑤取來蘸水的軟布,為她擦拭手上、臉上的血跡,然後陪她在庭院裏等了整整半宿。
終於,房門打開,郎中走出,對她們說可以入內探視。
元瑤沒有跟過去,她有些疲累,隻想尋處地兒休息。
刺史府內所有房間都擠滿了兵士,她便去了後廚,灶前還有一小塊空地,可供她打盹。
翌日,天光熹微,有人走進廚房挑水幹活,元瑤立時醒來,新的一天又開始了。
甫出門,便聽說朝廷征調的援軍入城,元瑤立在刺史府門口看著烏壓壓的兵士湧入城中主道,心中說不出來是什麼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