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是個孩子啊。”她隨即哇哇大哭。
他深感詫異,孩子可是難見到這麼穩準狠快的。
並沒有經過太久的思索,他決定將這條銀龍帶回昆侖墟放在自己的身邊,也許是對她父親還有愧疚感的緣故。更大的可能是平靜無波的生命終於被命運砸了一石子,他躍躍欲試。
那時她隻是一條懵懂的小銀龍。
她怯生卻多話,正如她的年齡和經曆:“神是什麼?”
“神壽與天齊,那麼在漫長而無聊的生活中,又拿什麼打發時光呢?”
“你想像一下,現在你是個活了很久很久的人,身邊的其他人也因為活的時間很長,漸漸與你無話可說,人與人之間都淡泊如水,你會做些什麼?”
“會養隻狗?養盆花?”
“那日久天長連那狗和花都已經修煉成和你差不多的地步,自行成人,和之前那些人一樣了怎麼辦?”
“那隻好養些更低級的,更不容易變成與我類似的一些物種。”她非常認真地思考他的問題並積極提出解決辦法,“但最好有些思想,但生老病死周期短,繁衍得多而快。這樣它們還來不及對我變得涼薄,我就又迎來了新的它們。它們對我熱情崇拜依舊,豈不是好。”
他歎氣,“你”就是神,“它們”就是人和萬物。它們崇拜你時誠心誠意,恨不得割子獻祭;一旦它們不相信你,就要指天罵地,立刻轉頭別處。”
“就為了這樣一點低級的感情,神就會進行一場又一場的戰爭?”
“否則神何以為繼?”他反問她。
她無言以對,但眼中的期待和渴望並未因為他刻意的打擊減少。
隻有他知道,這個世界,沒有神。
他一開始隻是想讓那隻龍安安靜靜修仙練道,走上一條光明無限的正道。就連每五百年曆一劫難的辦法他都已經幫她想好了。至於要這樣上心的原因是什麼他暫未深究,也許隻是漫長的生命無聊到看不見盡頭,於是想要找個活物來陪一陪。
她看起來確實是這樣乖巧聽話的。
但他知道她隻是因為害怕才裝作如此。
他時刻不曾忘記這龍曾經成功伏擊了他的得力部下。
而且一擊即斃。
之後她確實開始了修仙正道,努力又聽話,積極學習法術,向著成為神祗的方向而不懈前進。
但萬萬想不到,就是這樣一條前途無量飽受他提點寵愛的小龍,無意中一眼窺透了天機。
她知曉了這世上一切異能的來源。
她知曉了萬事萬物修仙練道追求長生久視的目的。
她知曉了天地同壽的騙局。
他感覺到很害怕。
不是因為這小龍已窺破天機。而是因為後悔,因為即將可能到來的一切而恐懼。他原意為了證實自己的猜測而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默許了她跟隨自己入了神界。
卻未曾想過已經占據帝釋身軀的龍迦葉,會為了維護神界統治,成為了貨真價實的帝釋。㊣ωWW.メ伍2⓪メS.С○м҈
這樣的她,來不及等到五百年一次的盂蘭盆會,帝釋就要將她滅口。
他不能讓她死,他不想讓她死。
即便是他的父親龍迦葉,曾隨他征戰南北建功無數,他固然是不願意龍迦葉被封神,步上可能成為“蟠桃”的命運——他卻始終並沒有阻止。
得力部下總會再有無數的,然而龍泉吟卻隻有一個。
他為了搶在帝釋下手之前保住龍泉吟的性命煞費心機,在仞利天的生活讓他明白,對於這個世界的神祗來說,軀體隻是一副可以更替的皮囊,最重要的乃是保留魂魄,哪怕魂魄能夠逃出一絲一縷,就仍有重生的機會。於是他用了父親留給自己的唯一禮物——始祖龍神之珠,並與暗殤一同商議如何不著痕跡地替她換上龍神珠。
顯然她卻並不承他的情。
那時有種莫殤的情感突然衝擊了他——好像是百口莫辯的委屈。
他知道她離開昆侖墟投靠了暗殤,便囑咐暗殤好好照顧她,但後來的事情的發展出乎他意料之外,帝釋派兵在南海歸墟圍剿她。而諷刺的是,那時候的他正在出使海外各國,離南海歸墟極近,在感知到龍泉劍的震動之後,準備前去接應她。
那個時候的龍泉吟,想必是抱著一定要來這裏見他最後一麵的想法,才不管不顧地獨自離開妖魔道,來到這裏吧?
而他卻遭到了伏擊。
他知曉那些伏擊他的人都來自於神界,雖然他們用的是嶄新的法相,但他們那吞噬不知幾世修行的可怕力量,那寡欲無情的眼神——一切都是那樣的熟悉。他浴血奮戰衝出突圍時,對銀龍的圍剿已經成功終結,他遠遠看見一條銀龍如一絲微弱的毫光墜入沉淪之海。
心底仿佛突然有什麼東西碎裂了。
他可以理解為自己辛勤澆灌的那盆花已經骨朵滿枝頭,迎風搖曵待盛開,有一天他回到家時卻發現被人連根拔起,還特意碾碎鋪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