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白鱗村被冰原吞沒已經過去了十八年,當年的曹存如今也長成了大人的模樣,大多數在紅山宮裏的時候,他都會穿著一身絳色的禮服,每日晨昏也會向曹算算來問安。
曹算算望著他的身影,就像是通過他,又一次看見了那席卷了整個白鱗村的冰原風。
當年的事已經漸漸隻演變成了一兩句的傳說,但很少有人知道,那年的紅山宮裏,也發生了一件大事。
她的中宮,雲蕪,死了。是被那些世家貴族們按著頭,逼死在絞刑架上的。
她發動疾行術趕到的時候,雲蕪正失去他最後的一點生機。他不甘地望著她,眼底卻是赴死的決絕,那眼神仿佛在說,能再見到她一麵,真好……
好嗎?會好嗎?
可是不管紅山再怎麼好,當年的那個三千粉麵盡失色的雲蕪,再不會回來了。
她早有預感的,預感世家們要對雲蕪出手,可她怎麼也沒有料到,她們會選擇在她去救百姓的時候動手。
曹算算曾經以為,那些世家貴族雖然有的時候頤指氣使囂張跋扈,但等到真的麵對家國生死的大事時,她們會是強有力的力量,她們會比她更清楚,百姓的存亡對於她們這些上位者的意義。
可她到底還是錯了,世家貴族們早已忘了百姓們的意義,她們隻知道爭權奪利。所以,她們才會選在她親自去往涼州的時候,動手殺害了雲蕪,為了達成她們的政治目的。
然而,就算中宮換成了她們的人,又會怎麼樣,又能怎麼樣?這紅山,也是她曹算算說了算。
“阿娘在想什麼?這般出神。”曹存將調好的茶遞到曹算算手邊,神色間透出些許的柔和。
曹算算望向他,知道他是曹存。他雖與年輕時的雲蕪有些像,但也隻有偶爾流露出的柔和才最像他。
她輕輕笑了笑:“沒什麼。”
曹存也就是在她麵前才會這個樣子,月衛們對於他暗中的觀察和回報,說明了很多事。
他從來都不是一個溫和的貴公子,更多的時候總有些不近人情。有宮侍失手打壞了他心愛的茶盞,他一定會按照宮中的條例處罰,任再多人求情都沒有用,哪怕有一次,求情的人冒用了紅山主的名義,他也是明放暗罰。
總有官員上書,誇讚存公子剛直不阿,是個賞罰分明的性子,但隻有曹算算知道,他隻是罰的時候重,該獎賞的時候,一次都沒有。她曾經與他提過一次要善用手中的權力,可除了那一次,他再沒有按照她說的做。
這樣的人,不會是一個好的紅山主。
紅山因為生存環境的惡劣,或許會需要一些嚴苛的律例,但身為紅山主,執掌這些律例的人,必須心中有所溫柔。
而曹存,沒有。
抿了一口手裏的茶水,味道有些濃,曹算算輕輕頷首,表示自己的滿意。
但其實,她一直都很討厭濃茶,隻不過年幼的曹存第一次給她製茶的時候,調得濃了,她怕打擊他剛剛恢複的活力,所以裝□□喝濃茶的樣子誇讚了他,沒想到這麼多年,他依舊沒有發現這個謊言。
曹算算眯了眯眼睛,暗自在心中歎氣。
難道真的如傳說中的預言那般,梅花將凋零,紅山要在她的手中絕了?她知道她沒有女兒,也沒有男兒,她更是知曉,自己因為先天不足而無法擁有後代。
她不是沒想過從世家裏麵選合適的人,可考察了一番,除了失蹤多年的司小艾值得培養之外,其她的世家貴女她都在權衡之後否決了。
若是到了最後,她還是沒物色到合適的人選,恐怕這紅山主的位置就真的要給曹存了。畢竟是她養大的曹存,再不好,也比那些別的世家女子們要好上許多。
她下定了決心,便讓曹存離開了。
隻是,誰也沒想到的是,命運弄人,就在她決定,第二日便擬立下遺詔的時候,青州那邊竟加急送來了一份答卷,紅山考預考的答卷。
是司家現任的予一人司常白送過來的,裏麵還塞了封信,措辭有些激烈,不過不是對她,而是對做這份答卷的考生,大意是想讓紅山主下令,將這考生看做謀反叛逆之人,即刻下令處斬。
能讓司常白那個家夥說出這種話的人,曹算算忽然便感了興趣。
今年預考的題目同往年一樣,是她隨手從曆年的題目裏抽的。反正,近些年來,不論她出什麼樣的題,難或是簡單,那些手伸得很長的世家們,都有辦法往她眼前塞人。
更何況,她也從不認為一張試卷就能替她篩選出得力之人,落於紙上的,終究隻是落於紙上。言為心聲,有力量的心聲,不能代表發聲的人也同樣有力量。
可眼前的這張卷,她卻從中看出了不一樣,那是一種與這個世界的格格不入,以及,仿若身為局外人的一點悲憫。
能夠寫出要廢止紅山遷徙令的人,她,是誰?
曹算算念了句口訣,化開卷首被法術隱去的名字。青爭,她看到了那兩個字,不由得壓低了眉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