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定好的彙合地點是汽車旅館—Jack’s
Inn。
從布魯克海溫醫院原路返回的希瑟剛一走進房間,就看到了一個正在等她的不速之客——一個穿著看上去很名貴的西裝馬甲和牛仔褲的青年,與邋遢的道格拉斯正好相反。希瑟的眉頭微微一皺。
“文森特……”
“原來你還記得我。”戴著眼鏡的青年笑著說道。
“你怎麼會在這裏?”
“有點兒小事。”
希瑟用手槍瞄準閃爍其詞的文森特,雖然後者的容貌的確是帶有一些知性的帥氣,不過看來希瑟那顆少女的心並不會輕易被俘獲。他就是克勞蒂婭的夥伴,侮辱父親的男人。
“你總是這麼蠻幹啊!”文森特窘迫地笑了笑,“我來告訴道格拉斯關於雷納德的事情,讓他不要再繼續尋找了。”
“那麼……”
“我知道,你見到了雷納德……以及全部的事情。”
“你在監視我嗎?”
“這個小鎮是我的家鄉,什麼事情都逃不過我的眼睛。”
“原來你是特意來通知道格拉斯這件事的啊,你還真是夠親切的呢。你真正的目的是……”
“我沒有撒謊。”
“好了,這件事我們先放在一邊。道格拉斯呢?”
“對了對了,道格拉斯也有留言。他說不等你了,然後就離開了房間,所以我隻好留下來等你。真的,道格拉斯可是個急性子啊!很容易忙中出錯啊,可他還是迫不及待地跑出去了……”
希瑟輕輕地晃動了一下槍口,打斷了對方毫無意義的喋喋不休。
文森特聳了聳肩膀,說道:“他說‘教會在托魯卡的對麵’。”
“隻有這一句留言嗎?”
“是的。”
“這是什麼意思呢?”
“克勞蒂婭所在的地方,就在湖的北岸。”
希瑟猛地做出了反應。
“……也就是說,這個消息是你先告訴給道格拉斯的,然後再假借他的名義傳達給我!”
文森特隻是微笑,並沒有回答。
“你到底有什麼企圖?”
“沒什麼……如果你想去教會,隻要穿過遊樂場就可以。現在,大概隻有經由那裏才能到達教會……這個小鎮上的麻煩太多了,從正常的途徑根本無法到達那裏。”
“讓我前往教會……這就是你真正的目的吧。”
“啊,總之你可以相信我,我是不會說謊的。”
相信?
怎麼可能去相信你!
希瑟雖然在心裏這麼想,卻並沒有說出口,隻是沉默著朝門口走去。
“小心點兒!”文森特在她身後說道,“雖然距離教會很遠,距離天堂卻很近!”
從放置在道格拉斯車上的行李中取出備用彈藥後,希瑟離開了汽車旅館。由於霞彈槍已經在與雷納德的戰鬥中被扔掉了,所以現在能夠使用的隻有手槍。雖然那把匕首還掛在腰間,不過再繼續往前走,這樣的裝備應該幫不上什麼忙。
遊樂場——
當文森特說出這個詞組的時候,希瑟有種不詳的預感。
希望這隻是杞人憂天。
但是,沿著內森大街朝著西北方向前進,出現在希瑟麵前的無疑就是之前那場噩夢的再現。
此時已經是傍晚時分,黃昏正在快速降臨。
雖然沒有燦爛奪目的燈光裝飾,不過拱形的大門還是從濃霧中逐漸浮現出來,與希瑟在漢堡店打盹時的夢中所看到的一模一樣。
隻是和夢中一樣還好,如果比噩夢更加可怕……
而且,如果那個是與事實吻合的夢……
壓抑著想要轉身原路返回的念頭,希瑟穿過遊樂場的大門。剛剛走過敞開的鐵柵欄門,她就感到了一股不同尋常的氣息。就像是突破結界,走進了什麼禁忌的地方,除此之外還有種可怕的氣息帶著很大的壓力朝她襲來。不知是不是受到了刺激,希瑟的身體好像也出現了異常,不由地蹲在了地上。
突如其來的腹痛讓她的額頭上冒出了冷汗。
體內有什麼東西在蠢蠢欲動。
有某種生物寄生在她的身體裏。
那個東西正在變得活躍起來。
不行!不能讓你按照自己的想法繼續下去!
雖然感覺上已經過了很長時間,但實際上隻是一小會兒而已。疼痛感快速消失了。
希瑟擦幹額頭的汗水,慢慢站起身來,仍然有些步履瞞珊地朝前走去。腳步在不知不覺中開始加快,她本身就是討厭磨蹭的性格,如果無法躲過某件麻煩的事情,不如索性快點兒完結。
“是兔子……”
穿過大門後不久,她便看到那個東西就在被夜色籠罩的廣場上。
那個坐在長椅上的兔子人偶外套,與夢中出現的景象一樣。
兔子那張滑稽的臉上塗滿了鮮血,雖然希瑟努力想要窺見兔子外套下麵是否有什麼人,可是卻根本看不到。令人愉快的感覺還在不斷增加。
對於那個神秘電話亭中的東西,希瑟同樣選擇了無視,甚至沒有向那個蠢蠢欲動的幹屍怪物看一眼。
地麵有一部分是金屬網狀,希瑟走在上麵發出清脆的‘哢噠哢噠’聲,不遠處果然有一道磚牆。在第二道門的內側應該有怪物正在那裏守候著……如果現在是那個噩夢再現的話。希瑟再次檢查手槍的狀況,然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讓繃緊的神經鬆弛下來。將這裏與夢中出現的遊樂場有著相同的構造作為前提,先把應該走的路線在腦海中複習一遍。
“好了,走吧!等著我,克勞蒂婭!”
希瑟說著拉開了那扇門。
對於自己一直追趕的克勞蒂婭,一種與之前不同的複雜情緒在希瑟的內心翻湧而過。
“我的委托就是找出那個女孩,你做得非常好。所以的工作已經結束,合同也圓滿終結。至於報酬,我們會劃進你的賬號……除此之外還有其他的事情嗎?”
“不是錢的問題,而是有關我心情的問題。”
“什麼意思?”
麵對著道格拉斯手中的槍,克勞蒂婭皺了皺眉。
兩個人在已經完全被夜色包圍的遊樂場中的大型娛樂設施前對峙。
“因為你的謊言,我給那個姑娘添了不少麻煩。”
“什麼謊言?”
“你說希瑟是個被綁架的孩子。”
“這是真的。那個孩子原本是屬於我們‘教團’的財產,之後被哈利奪走了。”
“不對!她在哈利的身邊很幸福。如果說她是‘教團’的財產,這說法本身就是對其人權的一種侵犯。”
“那個孩子是聖母,是寄宿著‘神’的存在。所以世俗的一些看法對她並不適用。”
“寄宿著……神……”
“如果沉睡在她體內的艾麗莎能夠醒來,她就會生下‘神’。這對她來說是無上的幸福……她之所以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完全是由於受到了哈利的蠱惑。她被那個可惡的家夥所營造出的虛假幸福給蒙蔽了,撒謊的是哈利才對!”
“生出那個‘神’之後又會怎麼樣?”
“‘神’會構築起永遠的世外桃源,這樣世上的人們都能得到救贖。不再有饑餓,疾病和衰老,人們沒有必要在欲望的驅使下相互競爭,大家隻要信仰‘神’就能獲得永生。”
“你處心積慮地位了一件並不存在的事情努力,實在是太無聊了。結果隻會讓人覺得這是一個烏托邦,或者是個屬於羔羊的‘世外桃源’罷了。”
“真可憐啊……”
克勞蒂婭用憐憫的目光盯著道格拉斯,其中還混雜著輕蔑的眼神。
“你根本不明白。你才是習慣了這個墮落世界的羔羊,你那被蒙蔽的雙眼根本看不到真實。”
“是的,我知道自己很墮落。也正是由於墮落,我才要幹掉你。代替希瑟……為了避免她急於給父親報仇而墮落。”
“你真的能殺掉我嗎?”
“能,我之前已經殺掉一個人了。”
“真遺憾啊。不過,我並不是那個意思。”
一陣金屬摩擦的聲音引起了道格拉斯的注意。
槍口仍然對準克勞蒂婭,他用眼角的餘光瞟向四周。
有一個仿佛中世紀歐洲士兵打扮的家夥就站在不遠處,但並不是那種微風凜凜的騎士,而是類似惡棍的雇傭兵。像那種並排著站在最前線,手持一杆長矛麵對敵人的衝鋒,隨時可以將其舍棄的小兵。他的身上並沒有穿戴著頭盔和盔甲,而是纏著厚厚的抹布衣服,連腦袋上也纏滿了。
但他所攜帶的武器並不是長矛,而是類似“拐”的金屬製品,從前端還伸出了細細的刀刃。他的雙手各持一個,正在互相摩擦著……大概是故意想要吸引道格拉斯的注意力。
接著,他像一名廚師磨刀一般揮舞起手中的凶器。
好像在說要切下道格拉斯的肉來做料理一樣。
“你知道嗎?存在於寂靜嶺的眾多神秘力量?”克勞蒂婭說道,“隻是憑借人的意念就可以讓怪物出現。”
“這個肮髒的怪物就是你召喚出來的嗎?”
“是我和你兩個人。”
“什麼意思?”
“我的意願和你的恐懼混合在一起,就形成了怪物的樣子。”
“恐懼……我的……”
道格拉斯訝異地盯著怪物。
從那塊充當頭盔的麻布縫隙中向外窺視的雙眸……充滿了憎惡念頭的銳利光芒。
就好像是處在反抗期中的少年。
“是你!“
道格拉斯不由自主地朝後退去,他被埋葬在心裏的記憶嚇得發抖。
“殺了他!“克勞蒂婭用尖利的聲音向怪物命令道。
粗壯手臂的巨人,瘋狗怪物,還有在醫院中遇到過的怪物——能夠在空中飛舞的,如同昆蟲一樣的東西……這些預想中的家夥正如希瑟事先想象的那樣出現在了遊樂場內。雖說之前隻是一個夢,不過也算是經曆過了,目標的場所也已經確定。希瑟極力避免無謂的戰鬥,拚盡全力奔跑,一直來到軌道車的乘車場。
但是問題也隨之出現。
之前的經曆都和夢中一模一樣……可是,再繼續向前的話……
看著在夜色和濃霧的包圍中,突顯出高大的黑色輪廓,彎彎曲曲向前延伸的鐵架橋,希瑟感到有些害怕。
可是現在已經不能回頭。
隻能前進。
為了決出勝負。
她邁步走上鏽跡斑斑的軌道,將鐵架橋下麵的地麵從腦海中強行抹去,小心翼翼地開始移動。從高處刮來的風吹動著希瑟身上斜紋粗棉布裙子,好像隨時都能將她從高空吹落一般猛烈。
就快了。
希瑟感到後背傳來一股灼熱感,好像不管自己怎麼加快速度,就是無法到達終點。
很快就會有列車從身後駛來。
為了將我碾成肉醬。
這時,從鞋底傳來了一陣震動感。
尖利的警笛聲無比刺耳。
從身後射來的強光比胸前的手電要亮上幾百倍,將前方的鐵架橋照得如同白晝。
希瑟沒有轉身。
而是做出與夢中不同的反應。
嘿!
她用盡渾身力氣,縱身跳下鐵架橋。
這完全是聽天由命的選擇。
2
希瑟大聲咒罵著,然後皺起了眉頭。
由於墜落時的劇烈撞擊,痛感從身體的各處傳來。
不過好在她並沒有受傷,這都多虧這個鐵皮屋頂起到了緩衝的作用,吸收了大部分的衝擊力。希瑟小心地從屋頂跳下,原來這是一個售票小屋。雖然剛剛遭遇了如此可怕的事情,卻也因此躲開了噩夢中見到的那個可怕結局,自己現在還是應該感到慶幸吧。
希瑟借著手電微弱的亮光巡視了一番,這個被鐵絲網圍住的廣場上好像並沒有怪物。唯一像是出口的地方就隻有對麵那棟建築物的門……旁邊寫有一塊‘波利鬼屋’的廣告牌,原來是以四名家庭成員被殘忍殺害的案件為主題的鬼屋。希瑟快速從這個充滿惡趣味的建築中穿過,來到了前麵的那個廣場。
這裏,又是聚集了大量怪物的地方。希瑟不停地閃躲著怪物,尋找那條不知在哪裏的‘通往教會的路’。除了沒頭沒腦的亂闖之外,根本沒有其他辦法。天色此時已經完全黑了下來,這個無法看到全貌的廣場就像是一個岔路眾多的迷宮,希瑟隻能沿著金屬網不停地向前跑。當她經過‘火箭升空’來到‘旋轉茶杯’的前方時,看到一個人影出現在燈光之中。
那個人坐在通往‘旋轉茶杯’的樓梯旁,一條腿就橫在那裏,顯得很邋遢。身上的外套和西裝好像已經好多年都沒有熨燙過了,臉上還留著土匪一樣的胡子……
“嘿!”道格拉斯揮了揮手。
“受傷了嗎?”
希瑟來到他身旁,盯著那條腿。
褲腿已經被撕破,還滲出了血跡。
“沒什麼大不了的。隻不過是輕微的皮外傷,還有些骨折罷了。”道格拉斯勉強笑了笑。
“我馬上給你叫救護車!”
“沒用的。就算你叫了,他們也不會來的。這是個奇怪的小鎮。沒關係,這點小傷不算什麼。”
“……真糟糕,為什麼要自己先走,你真是個笨蛋。”
“我也知道,仔細想想自己還真是個笨蛋啊、”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道格拉斯隻是笑,並沒有回答。
過了一會兒,他反問道,“喂……如果教團所供奉的‘神’真的出現了,我們該怎麼辦?”
“生活在這種寂寞小鎮上的神,想來應該不會有著特別大的力量吧,我覺得根本不會出現教團所期望的那種巨大變化。”
“但至少還是會發生變化吧?”
“是啊。”希瑟猶豫著回答道,“如果可能的話,改變的部分也許會增加,就像克勞蒂亞說的那樣……也許那樣才是幸福的……”
“不……”道格拉斯搖了搖頭,“雖然她一直都在標榜‘神’和‘奇跡’什麼的,但是在這個小鎮上所發生的事情實在是太殘酷了。就算賭上性命我也要阻止她。”
“想逞強也沒有用,你已經受傷了,現在又能做什麼呢?還是交給我吧。”
“……你真像我的兒子。”
“兒子?”
“就是我的那個笨兒子。”
“原來你有家人啊。之前某人還在說如果自己死了,隻有債主會感到悲傷而已。怎麼現在又突然出現了一個兒子……”
“那小子……是個強盜,後來被警察射殺了。”
“……”
“不好意思,竟然說你和那個家夥很像。”
“……如果你是女兒的話,我就會覺得高興了。”
道格拉斯微微一笑,然後舉起了手槍。
他慢慢地將槍口對準希瑟。
“如果在這裏奪走你的性命,大概就那阻止教團的計劃了吧?”
“幹什麼傻事呢!”
“我就是傻瓜啊……總是想要做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道格拉斯放下手槍,顯得有些精疲力竭。
“希瑟,去阻止克勞蒂婭!”
“嗯!”
“一定要阻止她!”
“我知道。”
希瑟轉身離去,走出幾步之後又好像很擔心似的扭頭看了看獨自留下的道格拉斯。
她小聲說道:“或許……還是讓我在這裏……”
那倔強的表情真是一模一樣。
道格拉斯一邊看著逐漸走遠的希瑟,一邊在心裏想道。
兒子丹尼爾在小時候就是這個樣子。
那種不服輸的性格和舉動,讓溺愛孩子的父母認為他將來一定會成為大人物。可是父親由於忙於工作根本無暇顧及家庭。親情的缺失導致兒子日漸叛逆起來……
那是摻雜著痛苦的回憶。
那個宛如晴天霹靂般的消息是當時自己所工作的警察局的上司說出來的。刑事部長克裏斯·帕爾瑪總是一副冷淡的表情,同事們背地裏罵他是一個從小就沒有哭過也沒有笑過的混蛋,那天,他的臉上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看上去是想要強忍住悲哀,可惜卻沒能成功……雖然很吃驚,卻又竭力保持著微笑。
“我絕對不是想要責怪你,道格拉斯。但是這件事真的很棘手,你的兒子被我們署裏的警官射殺了。”
從那時開始直到辭職這段時間的記憶已經變得不是很清晰了,由於受到了強烈的刺激,道格拉斯整日都處於一種夢遊的狀態中,在那些失去的記憶中,隻有同事們尖銳的目光如同烙印般清晰。
刑警,這是種既不易改行又不易再就業的職業,而且道格拉斯也根本沒有這麼做的魄力,於是隻能整日待在家中與酒相伴。在銀行賬戶中原本就不多的存款盡數化作威士忌和金酒後,借來的高利貸也很快被他“消化”了。麵對這種情況,妻子凱瑟琳選擇了離家出走。
並不是因為酒精,而是兩人對兒子身上所發生的事互相推諉,並引發了激烈的爭吵。麵對前來調解離婚的律師,他隻是醉眼朦朧地大吼“隨便你”,甚至拒絕出庭。
道格拉斯每天從早到晚,都在不停地想著有關死去的兒子的事情。
丹尼爾為什麼會成為一名強盜呢?
難道是對我的反抗嗎?
是因為我沒有像一個真正的父親那樣去關心過他嗎?
我隻是……作為警官,作為正義的執行者,我必須維護城裏的治安,保護那些無辜的居民……這是我的職責,你為什麼就不能理解我呢?
幸運的是,在他患上酒精依賴症之前,那些借來的錢就被用光了。雖然要忍受饑腸轆轆的滋味,卻可以用清醒的頭腦來麵對現實。在經過漫長的失意之後。道格拉斯終於重新振作起來。在同事們的幫助下,他成為了一名臨時的警備員。後來當銀行賬戶裏稍微有些積蓄之後,又利用自己的公寓開辦了一家偵探事務所,因為道格拉斯回想起了自己成為警察的動機……那種與生俱來的正義感。
至少要成為對這個社會有用的人。
要幫助那些祈求和平的普通人。
正是這種信念讓他一直都在苦苦支撐著這個根本不盈利的偵探事務所……內心所受到的傷害同時在不知不覺中減輕,關於兒子的事情也逐漸埋沒在了記憶中。
可是……
如同喪屍般複活的過去。
那個家夥責難的眼神,看上去就像是丹尼爾充滿了怨恨的眼神。
克勞蒂婭召喚出的怪物,好像就是潛藏在道格拉斯心中的恐懼陰影。
“丹尼爾……是丹尼爾嗎?”道格拉斯茫然地問道。
當時,他緊握著手槍,站在原地一動也不能動。
怪物隻是緊緊地盯著他。
“我知道,丹尼爾,你並不是個壞孩子。”道格拉斯不顧一切地說道,“我知道你並不想成為強盜,那不是你真正的想法……你隻不過是交了幾個不好的朋友,你們隻不過有些玩過頭了……”
憎恨的目光刺向道格拉斯,而他的眼中早已泛起淚光。
“我知道……我全部知道……這不是你的錯,都是我不好。”
那張布滿胡須的臉稍微有些扭曲。
“我應該大聲斥責你,應該像個父親那樣糾正你的不正當行為。你明明是在用反抗的目光有意識地祈求我這麼做……我總是擔心自己對你不夠好,所以從來不斥責你……雖然身為警官,克我不是個合格的父親,請你原諒我……”
麵對揮舞著雙刀衝過來的怪物,道格拉斯果斷地扣動了扳機。
這就是之前沒能好好管教的補償。
父親的鐵拳現在才落在早已走上歧途的兒子身上。
掙脫束縛的指尖不停地扣動手槍的扳機。
那些都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道格拉斯現在蹲坐在樓梯上,看著彌漫著大霧的黑夜,臉上露出了一絲苦笑。
從這隻被怪物折斷的腿上傳來的疼痛,大概就是兒子的遺言吧。
3
繞過前方的占卜館,希瑟快步穿過用白雪公主和灰姑娘做裝飾的童話屋,來到了旋轉木馬前方的廣場。在黑暗中,隻有這裏亮著燈光。那是一個販賣冰激淩的小屋,就像是沙漠中的一片綠洲。希瑟急忙走過去,這時一個東西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這是……”
有一個被固定在木板上的記事本,與希瑟家中那本一模一樣。當哈利不在家時會經常使用,他一般會在上麵寫著諸如“今晚我會晚點兒回來,冰箱裏的披薩記得給我留一塊”或者“我被你老師叫到學校去了,因為你又和男同學打架了”之類的話。
那些熟悉的字跡就出現在小屋中記事本上的第一頁。
“怎麼會!為什麼會在這裏?”
感到不可思議的希瑟開始閱讀記事本。
“達利亞曾經說過。
那個少女是惡魔。
想要將我的女兒作為祭品綁走。
我總覺得有些難以置信。
難道我被她的外表給騙了?
我想起了在醫院地下室看到的那張照片。
那個少女和雪莉很像。
所以才會讓我有這種感覺吧。
她的確在某種程度上讓我感到了一種不尋常的負麵意識。
但是,我並不認為那個少女就是惡魔。
另外,那個少女看上去顯得很悲傷,這是我的錯覺嗎?
為什麼我會感到她像是在尋求幫助呢?
但是,對我而言,更重要的是雪莉。
所有的事情,還是等找回雪莉之後再考慮吧。”
從這些記載的人名來看,這一定是哈利所寫。
達利亞就是達利亞·吉裏斯皮——那個殘忍地焚燒了自己女兒艾麗莎的瘋女人。
雪莉大概是二十四年前哈利所收養的那個女孩子,七歲時在寂靜嶺失蹤的她……實際上是艾麗莎的另一半。
隻能說這是件非常離奇的事情。哈利第一次到訪這個小鎮是在十七年前,如果說這些記錄是他在當時留下的,難道真的保留到了今天嗎?應該不會,很有可能已經被其他人所寫的留言覆蓋了吧。
如果說因為小鎮上已經幾乎沒有居民,這筆記才會留在這裏,那麼風吹雨淋之下還能保持不褪色,這實在是太奇怪了。
希瑟首先懷疑這是教團所設下的圈套。
但是這又是為了什麼目的呢?
不對。
希瑟搖了搖頭。
這一定是父親的“思想”。
超越時間、空間,甚至超越了死亡,想要讓女兒感受到父親的“思想”。
那股潛藏在寂靜嶺中的神秘力量使這一切變為了可能。
父親是和這個小鎮有關的人,我也是如此。
也許這是他想要傳達某件事情的信息……因為信息的內容與日記中所提到的東西具有某種關聯性。
到底是什麼呢?難道是警告?
是關於雪莉的事情?
還是艾麗莎?
為了掌握筆記中所隱藏的含義——也就是哈利的本意,希瑟陷入了思維的迷宮中。“惡魔”這樣的表達方式讓她很在意,艾麗莎有著讓普通人懼怕的強大“力量”。其本人應該是個善良的女孩,至少哈利是這樣認為的。但是,與她的本意無關,其擁有的“力量”的確是會給周圍人帶來危害的危險產物……那種力量現在就潛伏在希瑟的心底。希瑟是艾麗莎所“生”,也可以說是她的分身。
一陣突如其來的頭疼和眩暈讓希瑟感到很不舒服。
這讓她回想起之前在醫院讀過那本祭壇上的書籍後所看到的恐怖一幕。那是沉睡在希瑟體內的艾麗莎的記憶。被母親達利亞活活焚燒的記憶。
火焰在不停蔓延,全身的皮膚都被燒得潰爛的劇痛讓艾麗莎開始大聲哭喊……原本可愛的臉龐扭曲得如同受到火刑懲罰的魔女,上麵寫滿了絕望,悲傷與怨念。
一邊回憶著,希瑟一邊在不知不覺中來到旋轉木馬前。這些遊樂設施仍然亮著燈,絢爛的霓虹在夜色中突顯出來,就像是一個誘惑夏季昆蟲的巨大圈套。希瑟毫不猶豫地走上通往乘坐木馬場所的樓梯,其他地方都是死路,有可能成為出口的就隻剩下這裏了。通往教會的路真的在這裏嗎?
希瑟剛一走上乘降站,之前的寧靜就一下子被打破了,四周突然響起了華麗的音樂。整個舞台在音樂的伴奏下開始慢慢旋轉,剛才如同化石般凝固著的木馬也開始輕快地上下跑動起來。
啊,快樂的時光開始了,開始了!
孩子們,小姐們,快來乘坐木馬啊!
……但是,那些並不是能夠讓人產生乘坐願望的東西。用木板鋪成的舞台上沾滿了茶色的汙垢,在昏暗燈光的照耀下就像是血跡一般,木馬也是一髒兮兮的模樣,在底座支柱的支撐下看上去就像是被長矛刺穿的屍體。孩子們如果看到這樣的東西,不用說什麼高興,他們一定會哭出來的,簡直太可怕了。
出口到底在哪裏?
希瑟瞪大眼睛四處尋找,雖然有些不願意,但她還是強忍著查看那些染滿了汙漬的地板。心情逐漸變得很差,從剛開開始的頭痛也變得更明顯了。旋轉的地板讓她的眩暈感更加劇烈,華麗的音樂則讓神經變得更急躁。
“適可而止吧!”希瑟忍無可忍地喊道。
怎麼也找不到的出口讓她的脾氣變得很暴躁。
她不由分說地掏出手槍,朝著眼前轉動的木馬胡亂地發泄心中的怒氣。
就像艾麗莎的記憶以及被火焰所灼燒的憎惡一同溢出了一般。
“嘶……嘶……”
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木馬發出了慘烈的嘶叫聲。
整個旋轉木馬的舞台突然開始劇烈搖晃。
就像是希瑟內心所產生的爆炸波及到了外界一樣,對周圍的設施造成了衝擊。
她猛地恢複了自我,歇斯底裏的亢奮狀態也一下子清醒了不少,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噔、噔、噔……皮靴與舞台的敲擊聲在逐漸靠近。
從孕育著陰暗的迷霧深處走出來的……是沾滿了血跡的希瑟。
同樣的服裝,同樣的靴子,同樣的發型……樣貌更是如同映在鏡子中般一模一樣。
但還是有些不同。
沾滿鮮血的希瑟一臉憤怒的表情,還有充滿怨恨的眼神。
就像是希瑟內心的暴躁以及蘇醒的怨念凝固之後所化成的人類姿態……那是借用了希瑟容貌的艾麗莎。
希瑟感到一股深不見底的恐懼。邪惡的自己招來了絕望和厭惡。像是要否定醜惡的現實,她果斷地朝著艾麗莎開了槍。
艾麗莎輕輕地揮舞著手中的匕首,將子彈一一彈開。
簡直如怪物般強大。
希瑟隻是感到茫然,而與此同時,她也終於領悟。
父親之所以會留下信息,其實就是想要說——
“小心艾麗莎的負麵意識!”
那是一句警告。
眼前這個渾身沾滿鮮血的少女並不是自己,而是從自己內心衍出的怪物。
十七年前死去的艾麗莎不僅僅存在於自己的內心,而且還以一種迷惑的形態殘留在寂靜嶺小鎮上,雖說隻要自己死了,這一切就將得到解決,但這種想法根本就無濟於事。
對方和我產生了共鳴。
之所以會和道格拉斯說那些話,都是因為我也希望能夠就此死去。隻要自己也死了,就算不能挫敗教團的計劃,但至少能夠終結自己身邊所有的事情。
我與艾麗莎兩個人的“負麵意識”產生了共鳴,在聚集了神秘力量的寂靜嶺中形成了怪物,艾麗莎的迷惑以怪物的姿態出現在自己的麵前。
為了將我殺死。
也為了自殺。
為了終結這一切。
“對不起,艾麗莎。”希瑟對眼前的這位少女說道。
內心的恐懼已經退去,隻剩下同情。
“我不能死,也不想死,我必須連同父親的那份生命一起活下去。”
說著,她重新給手槍填裝上子彈。
“我不會讓教團得逞的,所以請你安心地消失吧。就在我的體內安穩地長眠吧。”
帶有希瑟內心祈禱的子彈擊中了艾麗莎。
少女原本就沾有鮮血的前胸變成了深紅色。
防禦的動作逐漸變得緩慢下來,怒目圓瞪的表情也不再那麼有精神……
共鳴的力量變弱了……
子彈的衝擊力讓艾麗莎的身體向後仰去,從其身體裏流出的大量鮮血在這個肮髒的舞台上肆意蔓延著。然後,艾麗莎的屍體便化作一團煙霧,消失在了空氣中。
血泊之中浮現出了一張紙,這是艾麗莎留下的信息。
“‘我‘之前就應該死了
雖然對於死亡,我會感到懼怕。
我認為那個孩子……那個惡魔的胚胎將會被囚禁在永遠的痛苦之中……甚至比那個病房中的日子還要殘酷……
我想賜予‘我‘安穩的終結。
為什麼要拒絕,並希望繼續下去呢。
愚蠢的‘我‘。”
讀到這裏,希瑟輕輕地搖了搖頭。
“不……”她對身體中的另一個自己說道,“父親曾經說過,由於不想死而盲目掙紮也許是很愚蠢的態度。但是,放棄生命則更加愚蠢。”
音樂在不知不覺中停了下來,木馬也停止了轉動……周圍的景致發生了改變,一堵牆出現在希瑟麵前。牆上忽然裂開了一道出口。這一切好像都在告訴希瑟應該如何從過去的執著中脫離出來,以迎接嶄新的未來。
4
希瑟沿著出現的地下通道繼續向前。
這條道路是將地下的大塊岩石鑿穿修建而成,在牆壁上寫有這樣的話——
“這個世上滿是毒害,而我們要積累哀傷。
能夠治愈這一切的隻有你。
無論是清晨、白天、傍晚還是深夜,我們都將不停地稱頌你。
期待著奇跡降臨的那一天。
我們會將身體的一切作為祭品獻給你。
無論是怎麼樣的黑暗將雙眼遮蔽,我們都會找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