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刺史拒降守漢地李處耘殺敵立首功

五月時節,火一般通紅的太陽掛在天空正當中,無情的炙烤著大地。道路被曬得起了浮塵,一陣熱風刮過,頓時塵土飛揚。樹葉也被烤得起了卷,軟懨懨的,似人一般無精打采。樹上的知了一動不動,也不鳴叫一聲。

馬蹄聲響,一騎馳過。馬上那少年十六七歲年紀,眼睛不大不小,尖尖的下巴。身形瘦弱,看上去弱不禁風的樣子。雖然眉清目秀,但是頭發淩亂,臉上手上頭上滿是油汙泥垢。一襲白衣上也滿是灰塵,看樣子很長時間沒有洗澡換衣服了。他見前麵不遠依山一座城池,於是收了收韁繩,馬匹漸漸慢了下來,最後停下腳步,大口喘著粗氣。他取下木弓,又看了看掛在馬鞍前麵的箭袋,數了一下,還剩八支羽箭。抬起頭來,麵對著來時的方向,目光炯炯有神,顯得無比堅毅。舔了舔早已經幹的起了皮的嘴唇,嘴角露出一絲狡黠的笑容。但見路邊一株兩人合抱的大槐樹,於是翻身下馬,把馬牽到樹下遮陰。自己則伸伸腰抬抬腿,鬆散活動一下筋骨。

過不多久,又有八騎飛奔來。所到之處,卷起一陣塵土。為首是一名四旬左右的軍官,其餘七名兵卒頭戴皮笠,身穿軍服。他們一個個也是胡子拉碴、灰頭土臉,渾身髒兮兮的散發著惡臭。尤其那軍官眼珠通紅,布滿了血絲。嘴唇上的肉從幹裂的地方翻了出來,似乎很長時間沒有喝過水了。他們遠遠看到那少年手持木弓,坐在槐樹下,急忙勒住韁繩,馬匹各自嘶鳴,停下腳步。那軍官拔出腰刀,道:“那小子已經被咱們追的窮途末路了,咱們再加一把勁,隻要殺了他,就能回去請功領賞了。”眾兵卒搖頭歎氣,臉上露出絕望的表情。一名兵卒道:“咱們一共二十一人,從洛陽追到這裏,給他射殺了十三個弟兄,他自己卻毫發無傷。他箭法如神,咱們不是對手。我不想幹了,要去你自己去罷。”那軍官怒道:“殺了那小子,提他的人頭回去,是藩帥的命令,你們想抗命嗎?”那兵卒譏道:“抗命總比送命好,藩帥要你動手,你卻拉上咱們。你不怕死,就自己上啊。”言罷躍到地上,拿起水袋大口喝了起來。

那軍官憤怒到臉龐扭曲變形,大聲道:“當日兵進洛陽,你們劫掠民間財物,比誰都狠,殺起人來,沒有一個心慈手軟,現在貪生怕死了嗎?當初的凶狠殘暴到那裏去了?”那兵卒道:“還不是給這小子折磨得沒有了,從洛陽追到這裏,少說追了兩個多月,不但沒有傷到他一根汗毛,還損兵折將,整天提心吊膽,我不幹了。”眾兵紛紛下馬,大聲嚷道:“不幹了,不幹了。”有的脫下軍服,有的則幹脆坐在了地上。那軍官眼見無法驅使他們,隻得咬牙切齒道:“你們不幹,我去。”下得馬來,高擎腰刀,喝叫著奔向那少年。

那少年冷笑一聲,站起身來,雙手一按馬背,飛身坐到了馬鞍上。馳馬而出,彎弓對準了那軍官。兩人向著對方奔近,那軍官看到羽箭對準了自己,霎時之間膽氣皆喪,當下停下腳步,扔了腰刀,雙膝一曲,跪在了地上。那少年見他終於投降,朗聲大笑,得意之情,形於顏色,道:“李興,你服還是不服?”李興低垂著腦袋,道:“服了,服了。”那少年厲聲道:“你們從洛陽一路追殺我,真的是不死不休,隻可惜憑你們的本事殺不了小爺。”李興道:“是張彥澤藩帥逼迫咱們要取你的人頭,我與你近日無冤往日無仇,實是軍命難為。”眼見箭尖在陽光照耀之下發出寒光,一箭射來,勢必貫穿頭顱,一命嗚呼。他頭皮發麻,央求道:“有話好說,請你放下弓箭。”那少年‘呸’了一聲,道:“我若收了箭,不是正中你的下懷了嗎?”李興道:“好在你箭無虛發,毫發無損,咱們打成平手,以後大路朝天,各走一邊。”那少年道:“你欲除我而後快,可惜沒有那個本事。要不是小爺箭法如神,早就死在你的刀下了。你咄咄相逼,還指望小爺會饒了你嗎?”說到最後,已是咬牙切齒。把木弓拉的如同滿月,發出格格聲響。李興見他殺機大起,嚇得魂飛魄散,大呼饒命。遠在後麵一箭之外的兵卒們唯恐那少年趕盡殺絕,相顧駭然,紛紛跳上馬匹,絲毫不敢停頓,倉皇而逃。喵喵尒説

正在這時,馬蹄聲響,二十餘騎直奔而來。為首那軍校二十上下年紀,臉頰瘦削,雙眉斜飛。雖然酷熱難當,但是仍然裝扮十分整齊。頭戴一頂鐵盔,身穿一套牛皮軟甲,甲衣下是牛皮護裙,手提一柄五尺長的陌刀。他後麵的二十騎軍士個個頭戴皮笠,身負長弓。那軍校大聲道:“你們是甚麼人?”李興宛如見到了救星,大聲道:“他要殺我,求你救我。”那軍校看了那少年一眼,道:“放下弓箭。”那少年生性倔強,不但不收了弓箭,反而拉的更滿。李興連滾帶爬躲到那軍校身後,道:“求你救我,求你救我。”那軍校做了個手勢,二十名軍士取下弓箭,一起指向那少年。隻須一聲令下,便即亂箭齊射。李興大喜過望,叫道:“射死他,射死他。”那少年怒道:“你以為小爺不敢射殺你嗎?”李興探出腦袋,道:“有本事你射一箭試試?”滿臉挑釁的神情。

那軍校再一次沉聲道:“放下弓箭。”那少年雖然倔強任性,但是審時度勢,自知不是眾軍士的對手,隻得收了弓箭。那軍校問道:“你們為甚麼在這裏廝鬥?”李興搶先道:“我乃鎮國軍兵馬都監,他叫李處耘。他從洛陽追殺咱們至此,已經射殺了十幾個兵卒。”他惡人先告狀,李處耘猶是怒不可遏,又拉起弓箭,罵道:“你這隻亂咬人的惡狗,分明是你們追殺小爺,卻反咬一口。小爺不射殺了你,就不叫李處耘。”李興狡詐無比,不與他爭辯,對著那軍校道:“他在你麵前都這般凶惡,那是沒有把你放在眼裏,快殺了他。”那軍校不聽他挑撥的話,道:“跟我進城,誰是誰非,刺史自會審問明白。”又吩咐眾軍士,道:“把他們押進城去。”說著馳馬往城池行去。

那軍校是李興的救星,他大步追上,問道:“請問這裏是甚麼地界,刺史又是何人?”那軍校道:“這裏是府州,刺史姓折,名諱從遠。”李興點了點頭,道:“原來這裏是府州,請問你的高姓大名,身居何職?”那軍校道:“我叫折德扆,是府州兵馬都校。”李興隨口問道:“你與刺史同姓,難道你們是一家人?”折德扆頷首道:“刺史正是家父。”李興讚道:“你年紀輕輕就做了兵馬都校,真是年輕有為。”折德扆隻是微微一笑,並不答話。眾人走了二裏多路,從南門進入府州。一路上李興有一句沒一句的閑扯,又要防備李處耘在背後暗箭傷人,不時回頭,真是提心吊膽。

唐武德年間在此設府穀鎮,天祐八年設府州。位於黃河北岸的石山梁上,負山阻河,地勢險峻。城牆依山而建,層層疊疊,居高臨下,最是易守難攻。石敬塘向契丹借兵,攻破後唐,建國號晉。登基之後,依照事先約定,迫不及待的割讓了燕雲十六州及河西諸州,府州也在割讓之列。府州刺史折從遠心係故國,拒不奉詔。心中打定主意,寧可戰死沙場,也不交出府州。百姓們聽說契丹要將人口悉數遷往遼東,也都不肯走。官民一心,有錢的出錢,有力的出力。不分男女老少,夜以繼日,加緊修繕加固城池,以防契丹侵襲。一路而行,但見軍民們有的搬運石料,有的運送食物和水,雖然忙碌異常,卻有條不紊。

來到府州官署正堂外,正堂大門大開。折德扆道:“你們在外麵等一下。”說著走進正堂。李興心想:“到了官府,我還懼怕你嗎?”不時斜眼覷睨李處耘,顯得神氣活現。李處耘終究年輕,沉不住氣,恨得咬牙切齒。要不是弓箭在城外給軍士收繳了,早就一箭射殺了。過了一會,折德扆走了出來,道:“刺史要你們進去。”帶領李興和李處耘走進正堂。

府州刺史折從遠端坐在大堂之上,他四十六七歲年紀,相貌儒雅,麵色灰中泛黃,兩鬢已有數莖白發,上唇蓄著短須。頭戴一頂展腳襆頭,身穿一襲淺緋色圓領官服,官服衣領繡著一寸小花。堂下站著一名少年,正是折從遠次子折德願。他比兄長小一二歲,一雙眼睛黑白分明,顯得十分精神。一樣的穿著一襲甲裙,腳上一雙黑靴,隻是未帶頭盔。

折從遠道:“堂下何人,自己報上姓名。”李興道:“在下鎮國軍兵馬都監李興。”李處耘也自報了姓名。折從遠問道:“你們為何在城外廝鬥?”李興道:“折太守,事情是這樣的。當日天子進入洛陽,張彥澤藩帥是為先鋒,先行領兵進入。當時洛陽城大亂,人心惶惶,他趁亂射殺軍士,張藩帥命我緝捕歸案。他不但拒捕,還用弓箭射殺。太守別看他年紀輕輕,竟然怙惡不悛,十分心狠手毒,從洛陽到府州,一共射殺了十三名軍士。”他一見麵就誣告李處耘,一口咬定李處耘殺人在先,打的是先入為主的主意。李處耘見他顛倒是非,氣的七竅生煙,攥拳擼袖,一把抓住他的衣領,道:“分明是你們無惡不作,想闖進裏巷劫掠財物,給我射殺了兵卒。張彥澤那老賊懷恨在心,因此命你追殺我。”

李興畢竟四十來歲,既狡猾又老道,任憑他撕扯,卻不還手,道:“折刺史,你親眼目睹,在大堂上他都這麼囂張凶惡,大堂之外是不是殺人如麻?”折從遠大聲道:“大堂之上,不得無禮。”李處耘嘿嘿冷笑,帶著稚氣的臉龐變得猙獰,道:“小爺打死你這惡人先告狀的惡徒。”折德扆道:“鬆手。”上前抓住李處耘的拳頭,扯開二人。折從遠問道:“你有沒有話說?”李處耘道:“張彥澤進兵洛陽的時候,縱兵劫掠,想衝進裏巷搶劫,我在裏巷口用箭射殺作亂的亂兵。張彥澤那老賊老羞成怒,於是派遣這些走狗追殺我。”李興道:“你血口噴人,分明是你嗜血成性,胡亂殺人,以為樂趣。”又對折從遠道:“折刺史,張藩帥是當今天子的姻親,怎麼會縱兵劫掠?這小子無惡不作,雙手沾滿鮮血,請你稟公斷案。”他抬出當今天子石敬塘,無非是暗示折從遠,得罪張彥澤,乃至當今天子,實在不是明智之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