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情打電話過來的時候,燕小飛正在看小說。
那是一個王朝的公主在經曆了失敗的人生後重生回到過去的逆襲故事,年度虐心催淚加爽文大作,點擊量過百萬,下麵嗷嗷叫喚的讀者據說排起來能繞邊境線一圈。
燕小飛從小不喜歡聲音太嘈雜,於是也就不喜歡手機鈴聲響起的吵鬧聲,故而多年來,手機都是震動模式。
那台套著火影忍者殼子的手機在離他一個伸手的距離處震動著,成年的鳴人臉上陽光元氣的笑臉一如童年的純粹。震動聲許久才停下,過了會兒,又一次震了起來,頗有些打不通就不罷休的意味。
桌上的台燈亮著暖黃色的光,是一個適宜學習和看書的亮度。剛剛過了成年禮的少年坐在桌前,雙手壓在分開的書頁上,指尖繃得發白,麵上冷汗涔涔,茶色的雙眼中爬滿了令人難以理解的破滅和壓抑。
他的手壓在書頁的兩側,因為用力而微顫著,翻頁的時候,仿佛要下很大的決心,捏著書頁的指尖用力得像是要捏碎殺父仇人那樣。
冷汗一滴一滴順著他的臉頰滑下來,淌過棱角分明的下巴,“啪嗒”一聲砸在那一行行泛著油墨味道的字上,濺出微不可查的小水花——
[她看著那幾個內監戰戰兢兢將那個幾乎爛成泥的人抬起來,用草席一卷,丟上牛車,心裏湧上一股快意。燕於飛,你不是傲氣得很嗎?當日你處處為難我時,可曾知曉你也有今天!]
[一名內監走上前來,附在她耳畔低聲道:“人還有口氣,這……”]
[她冷笑:“這還用問?屍體該往哪兒扔繼續往哪兒扔就是!對了,聽說駐守城北的李守正近些日子養了幾條鬃犬,訓了幾日都沒訓好?本宮見不得這些惡狗,傳命下去,著他放了吧!”]
[一名年輕內監聞言不由倒吸一口涼氣,一手掩住嘴,眼珠子四下瞟了幾眼,寡白的臉上爬滿了不安,忐忑地低聲道:“殿下,那幾條鬃犬聽說性子野,生人死肉都下得去口,李守正家住城北,外頭又有亂葬崗……”未完的話被女子橫掃過來的冷厲眼神駭住,內監戰戰兢兢收回了試探的話,再不敢置喙半句。]
可燕小飛知道,書上這名內監要說的是什麼。
城北外頭的亂葬崗,多是丟一些來路不明的死人、死在刑法之下的罪人,又或是家中死了人卻沒有銀錢埋葬,隻好停放到亂葬崗。有專門的收屍人每逢三日便去收理一次,將屍首運走,挖個坑全部一起掩埋。
隻有真正無親無友、無人依、無人愛、失去尊嚴和人格的賤民、奴隸、罪人,才會在死後被丟到亂葬崗。
那意味的並不是尚且有人來給你收屍,而是你不僅不得善終,死後還要和其他屍體一起,被丟到一個坑裏。有的半麵完好,有的四肢殘缺,有的被野狗蚊蠅啃得血肉模糊。但在收屍人這裏,俱都沒有區別了,全部如同下菜一般拋進坑裏,攪合在一起,最終黃土蓋上,掩埋蹤跡。
有些野狗野貓餓得狠了,就趁著收屍人還沒來收屍的功夫,跑亂葬崗上一頓猛啃,飽腹一餐。日子久了,城北亂葬崗那一帶就聚集了不少野狗野貓,專等著有人拋屍於此。
那內監約莫是想說:這人畢竟身上流著皇家的血,又還留有口氣,如此死法,怕是不甚體麵?
可城北亂葬崗向來如此。能被拋屍到亂葬崗的人,還能是些什麼高貴的人不成?生前都沒能得個善終,誰還管你死後的屍體能不能得個體麵了?
沒人管的。從來沒有人。
隻有情緒敏感的詩人偶爾路過,見此慘狀,心生淒涼,賦詩一首,痛斥朱門凍骨,然後流芳百世。
這段劇情,被讀者們稱為“全書最痛快的十大劇情”之一。
正是女主重生後,在經過一係列的凶險鬥爭之後,終於將上一世欺辱她的一個小反派扳倒,最後讓小反派為她上輩子的悲慘經曆償命的一段劇情。
人人拍手叫好,都稱大快人心。
沒有人在乎那個小反派不過是個十六歲的少年。
也沒有人在乎,他最後一口氣,直到被和其他髒汙惡臭的腐屍一起掩埋入土,才終究斷了。
燕小飛後牙槽死死咬合著,甚至因為太過用力而隱隱嚐到了血腥味。
他猛地將桌麵上的東西揮落在地,那本年度最熱言情小說被甩出好幾米,在地上旋轉擦拭著走遠,待遇比之人人厭棄的亂葬崗似乎好了不少。
燕小飛紅著眼,深呼吸了好幾下,那陣嗡嗡作響的耳鳴才漸漸淡了去,取而代之的,是桌上手機輕微的震動聲。
他埋首不動,身上如同籠罩著一層陰鬱的黑氣。直到震動聲即將停止的前一刻,他才緩慢地伸出手,接通了電話。
“晚上好啊小飛哥,你在宿舍嗎?我這邊排練完事兒了!是我過去找你還是你出來找我?”一個熱情洋溢的聲音響了起來,透過略微有著沙沙聲的通話頻道,從手機話筒中傳出,響徹這間安靜到近乎死寂的大學男生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