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紹國,博陵城。
春花繁茂、綠柳如茵的碧雲湖上,男女老少,紛至遝來,或行船,或沿著蜿蜒的河道緩行,嬉笑著欣賞這暖意洋洋的迤邐春景。
而一條街之外,福安街上的阮府,此時卻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番情景。
阮家二小姐姝寧,纏綿病榻許久,她氣若遊絲,原本姝麗嬌美的容顏此時一片慘白,烏黑明潤的美目中蘊滿淚水,晶瑩剔透的淚水滴在阮夫人的手背上,讓形容憔悴的婦人更加悲從中來。
寧寧自幼便身體羸弱,雖盡力調養,卻仍舊沒敵得過命運,她才十六歲,就要如此痛苦淒慘地離開。思及此,軟夫人心如刀絞,淚水漣漣地把小女兒抱在懷裏,顫聲道:“寧寧睡吧,睡吧,睡著了就不疼了。”
一旁已經嫁人的阿姐青玉,早已哭成淚人,阿兄明恪眼眶通紅,背過身擦拭了一下眼睛。WwWx520xs.com
阮姝寧勉強笑了笑,故作輕快:“阿姐阿兄還有阿娘,你們哭什麼?我這不是好好的?”
話音未落,從小和她一起長大的丫鬟綠葵,已然愴然撲到軟床跟前,慟哭道:“小姐……”
“行了!一個兩個的,成什麼體統!”阮老爺負手走到床邊,見女兒神情慘淡,眉宇間充斥著死氣,雖不願承認,卻也不得不接受女兒即將離開人世的事實。
“夫人,你也累了幾天了,應當好生保重身體。”
阮夫人眼睛又紅又腫,幾宿沒合眼,她的身體都有些坐不穩,她搖著頭不願意離開女兒身邊,哽咽道:“我陪著寧寧。”
綠葵道:“夫人您去歇息吧,小姐這裏有我看著,我保證寸步不離。”綠葵是家生子,從小就陪在寧寧身邊,兩人名為主仆,實則關係親如姊妹,阮夫人當然信任綠葵,隻是在這個節骨眼兒上,讓她如何放心走開。
兄長阮明恪勸慰道:“阿娘,爹爹說的是,您去歇息,寧妹妹這兒有我呢。”
阮老爺沉聲道:“阿玉也走,孩子們都在外麵哭鬧,別讓他們吵到寧寧。明恪,秋水還在家中養胎,你也回去看看她。”
阿爺一向偏愛寧妹妹,青玉和明恪幼時還會不忿,但隨著年歲漸長,妹妹的身體越來越弱,十天有八天在閨房裏養病,他們便也能理解爺娘的苦楚,跟著爺娘一起加倍疼愛寧寧。
對於爺娘來說,把寧寧帶到這個世上,卻不曾讓她歡欣快活,享受人間繁華,反倒是整日裏纏綿病榻,吃著苦澀的湯藥。
姝寧所受的苦,他們寧願千萬倍地應驗在自己身上,而想讓她變得身體康健,可以活得快活。
當別的孩童在奔跑嬉鬧時,小姝寧總是在窗邊托腮凝望。當阿姐阿兄跟著阿爺,騎著高頭大馬緊張激烈地打著馬球時,姝寧裹緊披風遠遠地看著,那雙善睞明眸裏閃爍著豔羨。
時光如水,一晃多年,姝寧長高長大了,出落成博陵城數一數二的美人,卻因身嬌體弱,幾乎沒有邁出過阮府的門檻。
“阿娘,我累了,想睡覺。”阮姝寧輕聲說完,緩緩闔上了眼睛。
室內一片寂靜,眾人可以聽見她緩慢又略顯沉重的呼吸聲。
阮夫人示意綠葵好好守著小姐,在青玉和明恪的攙扶下緩步離開了寧寧的房間。
綠葵擦了擦眼,打起精神坐守在小姐床邊。
暮色時分,大小姐著人端來一碗溫熱的米粥,綠葵喚醒小姐,伺候她服下,之後,姝寧又陷入沉睡。
這樣的沉睡讓阮家上下都彌漫著不安與哀傷。
阮家世代經商,家境富庶,夫人溫柔賢淑,老爺麵冷心熱,公子劍眉星目,小姐們姿容姝麗,對下人大方隨和。在博陵城,如若能在阮家謀個差事,是值得上蒲光寺進一炷高香的。
二更天時,姝寧醒來要用茶,熱茶是一直在小廚房的灶上溫著的,綠葵忙端來給小姐飲下。飲完茶,姝寧的精神好似好了一些,她關切地問:“阿娘歇下了麼?”
綠葵答道:“夫人剛剛歇下,到底是幾宿沒睡,鐵打的身子也熬不住。”
“那就好。”姝寧倚著水綠色荷花繡軟枕,隔著屏風看向窗外,“今夜可有月亮?”
“有呢,很大很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