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至於此??”蕭蘊不加思索道,她說這話沒有任何道理依據,隻為反駁他,他如今安分守己,怎麼會在大唐待不下去呢?“在西域時,我便覺得你跟兄長是一光一影,若不是各為其主,定能惺惺相惜,你現在不為任何人做事,不是正好可以跟兄長化敵為友嗎?”
慕容歌嘴角扯出一絲複雜的笑,“我先前還誇你聰明,現下怎又變蠢了?”
蕭蘊一臉茫然,她說的不對嗎?
慕容歌注視著她的茫然,再自嘲的笑容也發不出。原以為人生第一次的動心,可以給足她耐心,她走的快他就走得快,她走得慢他就跟著慢,就算她待在原地不肯動,他也能陪她蹲在地上畫圈圈,可事實證明西域之鬼的貪婪不是小恩小惠就能填平的,他想要這唯一一次的動心能夠圓滿,他想要蕭蘊這個人。
“你真覺得蕭硯與我的恩怨是在西域結下的麼?”
“……不是麼?”蕭蘊不甚肯定的說。她不是不知道,更不是假裝不知道,她跟蕭硯跟慕容歌之間形成了詭異的三角,但蕭硯是做大事的人,怎會為兒女私情對慕容歌趕盡殺絕?要真是容不下他,正如慕容歌所說,大唐是他的地盤,他早晚能找出慕容歌。
“你一定在想你兄長是心胸開闊之人,對遊匪、對達甘、對阿史那思歸、對崔瑉乃至對朝堂上所有政敵都能不計前嫌,何況是我呢?可是蕭蘊,對蕭硯來說,那些人都不是罪大惡極,隻有我才是,迄今為止,我跟他起的正麵衝突全都是因為你,而你是他的逆鱗。”
“你說的沒錯,對兄長而言我跟旁人自然不同,但你不了解他,在他心中大義才是最重要的。”蕭蘊蒼白辯解。
“你不是說我跟蕭硯是一光一影麼?光在想什麼影都知道。”
蕭蘊啞住,慕容歌忽而嗅到她比喻裏的另一層含義,臉色瞬時鐵青:“你憑什麼把蕭硯比作光,把我比作影?”
“???我何時把你比作影把他比作光了?”
“你對蕭硯從來隻有溢美之詞,對我鮮有一句好話,還能將我比作光?”
蕭蘊無語透頂,明明是他硬把自己安在“影”的位置上卻倒打一耙怪罪起她來,實在忒能作怪。
見蕭蘊翻起了白眼,慕容歌火氣蹭蹭往上冒,恨不能現在、立刻、馬上就離家出走,可一想自己走了,蕭蘊會更加明目張膽的跟蕭硯暗通款曲,雙腳就像被釘住了,又恨不得在這院裏生根發芽長成一棵怎麼都移不走的樹。
他都要被自己氣死了。
“咳咳,蕭蘊……”慕容歌語氣緩和,別扭又含糊的說:“你要是說幾句影子比光好的話來,我興許能原諒你……”
蕭蘊不可思議的看著他,一時又好氣又好笑,她真想扒開眼前這人的皮看看裏頭是不是藏了別人,比如某某三歲稚童。
“你在笑話我?”不是蕭蘊表現得太明顯,而是他自己都覺得可笑。
誰知蕭蘊不僅不安撫他還若無其事的點頭,直接承認在笑話他。
慕容歌殺人的心都有了。
而不經大腦就點了頭的蕭蘊後悔不迭,她拉拉慕容歌的袖子:“我不是那個意思……”
慕容歌甩開她的手,氣呼呼的回房,關門聲大得整座棠園都能聽到。
蕭蘊看看自己懸空的手,行吧,等川主大人消了氣再說吧。
慕容歌這回真生氣了,要擺在百穀川,早天翻地覆了,奈何如今寄人籬下隻能硬憋著。他先在房裏踱步,之後又螞蟻搬家似的把屋裏的家私挪了三次位,晚膳時梨兒來叫了三次,他一次都沒應,半夜裏肚子餓的厲害,隻得硬著頭皮出去找吃的。慕容歌來到門邊,正要開門外頭傳來了極輕的腳步聲,一聽就是練家子才能把握住的力道。
棠園裏有這身手的隻有蕭蘊了,看來她還是擔心他的,知道來看看他消沒消氣,很有可能還帶了吃的。
既然如此他也給個台階她下下吧。
慕容歌躺到床上,等待著蕭蘊的到來。
腳步聲慢慢靠近,他忽而意識到不對勁,動不動就男女授受不親的蕭蘊怎麼會偷偷摸摸進到他房裏呢?她不應該先叩門嗎?
慕容歌掀開被子甩了出去,那月華色錦被瞬間被利劍劃成兩半,燭燈下柳塵音鋒利的長劍直刺過來,慕容歌本能的閃避,長劍一路追逐,很快就將他逼到了格窗之下。
“能躲過我的偷襲,你到底是誰?”
我是你爹!要是在西域,他一定會這麼說。
“蕭蘊不是說了麼?我是她姨母故交的兒子。”
“縣主尚未出閣,謝娘子怎會讓外男住進棠園?”
不得不說到底是常年跟著蕭硯的人,身手不差,腦子也不差。
慕容歌微微一笑:“你既然知道,白天為何不動手?”
“白天有縣主。”柳塵音不欲跟他多費口舌,長劍抵上慕容歌的脖子,劃出一道不深不淺的血痕,不會要他的命,也不會讓他好受。“跟我走,不然你會沒命。”
柳塵音的身手慕容歌是知道的,他在武事上多有荒廢,連蕭蘊都打不過更別說在柳塵音全力戒備的情況下討著便宜了,眼下隻能順他的意走一步看一步。
出茯苓院的路上慕容歌故意碾著碎石走,以希蕭蘊能聽見,但他低估了柳塵音靈敏度,在他走到外牆根下脖子上的劍深入了幾分:“不要耍花招。”
慕容歌決定,等逃過這回,他一定把蕭硯在西域的勢力連根拔起。
就在柳塵音拽著他的後領要翻越外牆時,另一柄劍飛了過來,哐當一聲,柳塵音架在慕容歌脖子上的劍被擊開,慕容歌眼疾手快立馬反扣住柳塵音的手臂,柳塵音反應更快,遊蛇似的閃避,劍光霍霍不留餘地,慕容歌好漢不吃眼前虧,從牆上飛下,跟趕來的蕭蘊站在了一起。
“塵音你太過分了!”蕭蘊厲聲道。
牆頭上的柳塵音麵不改色:“縣主,林思微不是漢人。”
“?”
“西域他這樣長相的人很多。”
“???”
什麼叫他這樣長相的人很多???他是天人之姿!!哪個凡夫俗子敢跟他長差不多??
“胡漢混血。”柳塵音道。
蕭蘊跟慕容歌同時愣住,他們怎麼也沒想到柳塵音竟是個心比針細的,慕容歌雖隻有一半的漢人血統,但在相貌上鮮卑人的特征並不明顯,不僅是他,慕容良也是如此。
想來跟蕭硯在西域的那三年,他是帶著腦子幹事的。
慕容歌不禁有些佩服蕭硯,把一個武夫□□成了帶腦子的武夫。
“胡漢混血,又如何?”蕭蘊沒慕容歌想得多,她對柳塵音的行為非常憤怒,連帶著對蕭硯也生起了氣。
柳塵音沒有回答蕭蘊,他看著牆下的兩人悠悠收劍:“這件事我會通報給公子,由公子定奪。”
蕭蘊一躍飛上牆頭,攔住柳塵音將要離開的身影:“你不許告訴他。”
“縣主心中有鬼?”
“有沒有鬼是我的事,用不著你跟兄長插手。”
“縣主攔不住在下。”
“你盡管試試。”
下麵的慕容歌望著這一幕心中的暖意翻江倒海,原來蕭蘊也不是完全不在乎他,甚至會為了他對抗蕭硯,早知今日當初就該好好練武,也不至於在拳腳上被人拿捏。
牆頭上的兩人眼看就要打起來,慕容歌卻在這時一頭栽在了地上,他怎麼忘了,自己脖子上的傷並不淺,血流多了是要出人命的……
蕭蘊見狀無心再跟柳塵音纏鬥,撂下狠話:“塵音,原以為你我誌同道合,現下看來是我錯了,你馬上離開棠園,沒有我的允許永遠不得靠近,否則休怪我無情。”
蕭蘊看不到此時的自己就像隻伴侶被攻擊的野獸,凶悍、戒備,更不知她這不加掩飾的情緒會給自己帶來多大麻煩。
“來人!絹兒!梨兒!快讓人去交郎中來!”蕭蘊扶起地上的慕容歌,喊道。
柳塵音默默看著牆下的一切,終是轉過身,飛離棠園。
夜色濃濃,柳塵音乘風來到城裏一家米店,抬手叩門,門開後,他道:“我有要事要傳與公子。”
門內的人道:“正好公子傳了密信過來。”
“密信?”
……
慕容歌是被疼醒的,醒來陽光刺目,光暈下是蕭蘊彎著的背,她伏在案上,小臂微動,似乎在寫字。
看時辰應該是正午,昨夜他暈倒後蕭蘊一直陪他到現在麼?
其實昨夜倒地後他並非完全失去了意識,朦朧中聽到蕭蘊對柳塵音說的話,心裏歡喜得像剛學會飛的山雀,一睜眼再看到她,歡喜的程度就不是區區山雀能匹及的了。
伏案的蕭蘊在這時轉頭,猝然對上她的雙眼,慕容歌仿佛偷吃被抓的小孩,尷尬的打了個激靈。
“你醒了?”蕭蘊放下筆靠向慕容歌,“郎中說你的傷沒有傷及到要害,多多修養就好,還有你也不要擔心傷口留疤,揚州有波斯人售賣玉肌膏,我已經讓人去買了。”
玉肌膏是波斯名藥,塗後不管是沒結痂的新傷還是陳年老疤都能袪得幹幹淨淨,這等好物自然價比千金,蕭蘊居然能舍得為他花這麼大筆錢,他比受寵若驚還受寵若驚。
前有怒斥柳塵音,後有玉肌膏,蕭蘊的表現讓慕容歌很受用,跟蕭硯暗通款曲那事兒就當是翻篇了。
見慕容歌怪異的看著自己,蕭蘊以為是墨汁沾到臉上了,立馬抬起袖子擦臉,擦完認真問:“幹淨了嗎?”
慕容歌噗嗤笑了,他沒有正麵回答蕭蘊,而是用自己的手擦上蕭蘊的臉,溫熱的指腹在她臉頰上劃過,有模有樣的擦拭著並不存在的汙漬。
“你在寫什麼?”慕容歌瞥了一眼紙筆,好像是封信,他在心裏念叨最好別是寫給蕭硯的,不然玉肌膏也不頂用。
蕭蘊用鎮紙壓住寫到一半的信:“我當日走的突然,瓊芳嫂嫂跟瓔蓉肯定急壞了,現下安定了下來,自然要跟她們報個平安。”
原來是寫給沈家姐妹,那就沒事了。
慕容歌不再關注那信,單手撐著額頭專心看他的蕭蘊,在西域時她總是穿男裝,到了大唐也鮮少見她穿女裝,直到來了棠園終於能整日見她穿襦裙的模樣,簡單的發髻,淺淺的娥眉,笑時比春花爛漫,生氣亦不失淑女風度,怎麼樣都是完美無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