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時分,燕飛鶯啼,嘰嘰喳喳、來來去去,竟似個莊稼人,總忙個不停。柳堤春老,桃林花盛,綠蔭裏的青翠欲滴、綠波流淌,金光下的姹紫嫣紅、香風彩浪,四下裏泉流深井、水滴石台,叮叮咚咚響。
這一座宮殿不見輝煌壯麗、熱鬧喧囂,多有脫了漆的大柱高梁,缺了角的獸脊飛魚,再不平整的灰磚甬路,再不成模樣的花圃角亭,再不見秋千往風裏蕩——儼然是宮門裏一處門庭冷落的所在。
正是白晝天光,大半天沒個主子奴婢進出,說是靜寂,不如說是冷清,隻西邊的院子裏,隱隱傳來模糊的人語聲。
卻原來是兩個梳著垂掛髻、穿著素色宮裝的妙齡宮娥,在一段鋪滿了爬山虎的宮牆近處,不知給什麼秧苗澆水。兩人抬著木桶,各執著一個瓜瓢,往地裏淋水。
那一個圓臉大眼眸的宮女不急不緩將水輕潑在該著的地方,認認真真確是個幹活的樣子,。那一個蜂腰大胸瓜子臉的,卻瓢中水晃晃悠悠,灑落在不相幹的地方,又朝那綠秧子上猛地將剩下的都灌上去。
看得那圓臉的又是急又是氣,道:“你是見了鬼打架,真正瘋魔了不成,主子上心的東西你也拿了撒氣,你那脖子上頂的東西不想要了不成?”
那細腰的真個不服氣,幹脆扔了瓢在桶子裏,也不管濺出來的水濕了衣裳,兩手叉腰氣哼哼道:“便是我有心死在她手上,她這裏能找出一把沒生鏽的刀子?說是生來是含著金勺子、銀筷子的,一點沒那上進的意思,全操心些泥腿子的活計,難道還要給個莊稼漢做——”‘
這話還未說完,被隻帶著泥腥氣的手捂上了嘴,她使著氣推了開,有是氣又是悲:“她聽見了又怎的,一天到晚除了抱著個書在看;,呆雁似的晃神,連三餐也不放在心上,我們便是哪一天為她死了,她又敢求著上邊給好好葬了?不過一張破席子卷了扔到死人堆裏。”
那圓臉的恨不得去抽她的嘴,又怕這個不省心的更鬧嚷得厲害,便柔了聲氣勸道:“你隻知道羨慕別人揀了高枝兒,怎麼不知道人家挨了多少打,受了多少罪,還要不得好死的替人背了黑鍋的。WwWx520xs.com
“咱們主子性子安靜些,卻從不輕易打罵磋磨,便是吃穿的差些,也不用整天提心吊膽,哪天就讓人害了——”
那細腰的是個聽不進好話的:“少說些不值錢的話兒哄我,別人跟了主子殿下就吃香喝辣的,偏我就不行。我顯梅是長得比人短兩寸,還是比人胖十斤?
“以在前床上躺著,如今動彈得了,那高高坐著的又不是她死對頭,她勞動勞動腳趾頭,誰還要吃了她不成?
“我受不了,受不了,爺娘以為我在貴主兒麵前當差,傳的是個人都知道了。我也大了,這樣還有什麼出路,還有什麼出路,一定要到別處去,到別處去——”
說著竟瘋魔似的要往外衝,圓臉不防她要跑,也沒醒顧著要攔。
幸好那叫顯梅的走到月亮拱門處,叫兩個穿綠袍的青年太監攔住,不由她胡叫亂嚷,照麵門上“劈裏啪啦”甩了幾個脆的。
她再掙時,又照肚子上踹了兩下,托著她徑入了正麵的殿中。
那圓臉見了這景況,欲要一塊跟著,手中還有活計,欲要做完了活兒再去,又怕主子今兒個真發了威,顯梅就要沒了性命。
左思右想,定不下哪個更有道理,到底惦記著顯梅,急忙忙的低頭縮手的進了殿去。
對比外麵的荒涼,這殿中拾掇的多少耐瞧些。
掀開碩果僅存的一對絳紗簾幕,隻見正麵牆上嵌著好大一麵黑白石浮雕的汜橋三進履神仙圖,這牆繪又寬又大又高又長,向下快要延長在地麵上,堂中地上鋪設一張赭色的似地毯似氍毹的物件兒,上擺著供人跪坐、聚友會談的桌案、錦墊——這陳設是陳朝三四代皇帝以前時髦的樣式,如今顯然已經過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