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宴跑出營地去找隨師的事情很快便傳開了,隻不過眾人臉上神色各異,卻沒什麼人出聲。
江新添抿了抿唇,垂著頭一言不發,隻覺得命運作怪。
他眼下都不知道該替隨師不平,還是該覺得隨宴可憐了。
陸羽橋看了眼平陽侯不虞的神色,道:“侯爺,您不是希望隨師回來麼?隨宴這番去了,定是能將她帶回來的。”
平陽侯按了按眉心,“她這就是胡鬧!”
小姑娘的心思他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唯一讓他擔心的,是眼下隨宴的安危。北境邊陲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若是一條岔路走錯了,隨宴這人生地不熟的,可不就要給丟了!
隨家園的人同他雖說不太親近,但也是定安的朋友,這家的人他是無論如何也要護著的。
思及此,他抬頭看了看陸羽橋,“你們從營地裏找些人出來,一同出去找找。”
陸羽橋和江新添麵麵相覷,心裏都不大想去。
陸羽橋道:“侯爺,您就相信隨宴吧,她也不是小姑娘了,總不至於真出些事……”
他頓了頓,又道:“再說,隨宴是去解決問題的,我們跟著去算個什麼?”
這才是他們真正不能去的理由。
多打擾啊。
平陽侯噎了噎,氣極了,驀地回頭瞪著程青雲。喵喵尒説
程青雲無辜地舉了舉手,“我也覺得不該去,別氣了侯爺,再氣又要發病了,活著不好麼?”
一屋子個個都跟自己唱反調,平陽侯氣都不順了,“行,行,你們幾個啊……”
江新添朝自家幫主使了使眼色,程青雲挑了挑眉,表示知道,立馬裝作要為平陽侯把脈,把人帶回營帳去了。
等他們都走了,潭星這才出聲:“堂主真的不會出事麼?”
陸羽橋斂下眉眼,“潭星,我不願幫她。不論如何都是她的選擇,和隨師還有沒有緣分,就看她自己了。”
潭星便又轉頭去看江新添,江新添躲了躲,“我,我有些餓了……”
陸羽橋抿唇笑了笑,江新添便趕緊跑了出去,見潭星還在憂慮,陸羽橋抬手壓在了她的肩上,“你知道麼,隨師幾年前同我說過一句話。”
潭星:“什麼話?”
“她說,”陸羽橋道:“她和隨宴之間,隻剩最後一次機會,而那機會,在隨宴手裏。”
潭星果然沒懂,“這是何意?”
“起初我也沒懂。”陸羽橋鬆了手,道:“但如今卻像是明白了。你看,隨師被隨宴傷害了那麼多回,若隨宴輕易便能將她哄回去,那從前的那些賬是不是也太好算了?”
他還聳了聳肩,“連我,都是險些被砍了頭,才一筆勾銷換來了今日。”
人想要做什麼,總是要付出代價的。
這個代價的結果也算不錯,便是一次重修於好的機會。
說完了,陸羽橋牽了潭星的手,帶著她往她住的營帳去,“夜深了,快回去歇息吧。”
“我……”潭星還想說些什麼,陸羽橋突然偏過頭來,衝她眨了眨眼,分明有著討好的意味在,潭星便再也開不了口了。
她滿臉微紅。
陸羽橋揉了揉她的手,笑道:“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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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宴走時,在不遠處的鎮子裏買了一匹馬,奈何那馬大概是平日裏家用的,沒跑多久便累得不肯動彈了。
“我……”隨宴氣結,恨鐵不成鋼地牽著那馬去喂飽了肚子,這才又上路堅持了一段。
走至半途,她耳尖地聽見了遠處傳來的兩道馬蹄聲,料到是陸羽橋和江新添,便立刻下馬躲避。
等他們過去了,她便沿著他們來時的方向又重新趕了過去,這回馬兄徹底不配合了,無論隨宴如何哄如何趕,就是不肯動一下蹄子。
眼看著日頭越來越高,隨宴咬咬牙,將馬拴好了,背上包袱,決定走過去。
沒人算過腳程要多久,但好歹算是走了一半,剩下的也遠不了多少。
最關鍵的是,對於隨宴來說,見到隨師,是比什麼都重要的。
但是沒走出多遠,口幹舌燥不說,隨宴發現自己尋不見藥粉的蹤跡了。
她這些年練就了一個好鼻子,對於氣味極度敏感,但是光靠著一個氣溫較濃的藥粉來探路,確實有些癡心妄想了。
夜裏更深露重,那藥粉被露水衝淡了也未可免。
行至岔路口的時候,隨宴心驚膽戰的,周圍根本不見人影,她甚至不知道隨師到底在何處。
可她也沒有多做停頓,停一步,便晚一刻見到隨師,她不願多等哪怕一刻。
這麼些年來,惜閻羅和顧八荒遊曆四海,她也跟著出去過幾趟。
尋路辯向的本事她也算學到了一些,況且北境地圖她早已熟爛於心,哪個方向有什麼地方她都清楚不已。
往左是一個人口較少的狩獵部落,是屬於蠻族當中沒有侵犯過大梁的一支。
那裏熱鬧,人與人之間的情感熱烈。
往右是遼闊的平原,人口更少了,天寬地闊,安靜得讓人覺得歲月都停住了。
那裏冷清,淡漠,卻自由。
選定了右邊,隨宴抹了抹汗,抬腳便走了。
這麼些年來,隨著年歲漸高,她想不明白的事情越來越多,對於隨師,她有太多未解了。
傳到瑞城來的消息,要麼是隨師打下了幾座城,要麼是她被朝廷封為了將軍,官越來越大,朝堂之上對於這個女孩兒的聲音也越來越多。
從前是貶斥,往後便是發自內心的欽佩。
世人都說,定安將軍像極了定安候。
隨宴常常會做夢夢到隨師在戰場上的模樣,夢裏的隨師,不是小時候那個爬進她懷裏的乖丫頭,也不是後來對著她撒嬌的好徒弟。
她滿臉淡薄,手臂起落間便是一條人命,好像對於她來說,除了廝殺,再無其他了。
有時候隨宴也會夢到隨師受傷,夢見她死在了戰場上,醒來便是滿臉的淚,再也睡不著,抱著腿直哭到了天明。
再到後來,她甚至都夢不到隨師了,哪怕睡前已經想了她一整天,入夢後卻還是見不到。
隨宴便隻能在腦海裏無數次勾勒隨師的模樣。
她在想,隨師長大後是什麼模樣?又會有怎樣的良人伴她身邊?
想著想著,她忽然發覺,對於隨師,她生起了一股強烈的占有欲。
不關乎任何愛欲,她隻是想要,隨師的餘生,都能在她眼前。
從前欠了太多,還也還不清了,那便索性不還了。
可餘生還長,能做的還有很多,隨宴想要隨師在自己身邊,想和她去經曆許多美好。
這山河大川她們沒有一道看過,那以後便要去。
這人間百態她們沒有一道曆過,那以後便要去。
這柴米油鹽她們經曆得太短暫,那以後便繼續。
隨師從前總會氣惱,氣惱在隨宴心裏,其他總是重於自己。
可眼下隨宴也一模一樣了,她也會氣惱,氣惱自己總是忽略隨師的那些心思。
歲月沉澱了所有的回憶,等她細細咂摸完,一顆心便早已揪在了一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