巽州,日下,大朝貢之後。
聽聞孟家主母分娩,產下一個水靈好看的女嬰,起名為須葉。是日晴空萬裏,春意盎然。
裏京,日下,大朝貢之後。
陳獻與一眾參與了朝貢的官員並行而上,一齊到城西去吃酒席。說是蘇家小公子滿三歲了,又恰逢大朝貢收尾,蘇大人便宴請了不少同僚過去飲酒作樂。
酒足飯飽之後,一眾同僚皆忙著去吟詩作對,而陳獻性子冷清不願去湊熱鬧,便獨身一人在庭中閑逛起來。逛著逛著,叫他發覺一個三歲小童正在一邊鼓搗筆墨,且模樣認真,玩得不亦樂乎。
“小公子,你在畫什麼?”他好奇生問。
眸子清朗如月華的小公子,小手一揮,拿褚褐畫出了幾個像模像樣的圓圈,五彩斑斕,頗為惹人注意。
小公子沒搭理他。
小須葉四歲時與從姊堯姑娘在庭間玩泥巴,玩得好好的,頭頂的樹冠之間突然“吧嗒”一聲,掉下了一條小蛇來。
這小蛇正巧落在須葉跟前,卻將一旁的堯姑娘嚇得麵色發白、渾身發顫,縮成一團不敢妄動。她年歲要稍長些,口中顫顫巍巍喊道:“來人啊——來人——救救命——”
堯姑娘話音剛落,小須葉嘻嘻一聲便走上前去,伸手將那蛇拿了起來。
一眾趕來的大人瑟瑟發抖。
“姐姐不怕。”她拿著蛇站在遠處,笑眯眯地解釋道,“我拿住它了,這下子它不會咬到你了。”
母親發現,小須葉最近經常這樣嚇人。
例如去年在巽州都護府作客時,母親自己失了方向,是連路都還走不穩的小須葉牽著她的手帶著她一步步走回了中堂去。好像這小姑娘對那兒很熟一樣。
“你想得太多了。”須葉她爹卻說,“她還這麼小,哪裏懂得害怕?”
她懂得的,且她有一樣極怕的東西。
他們每每路過巽州刺史府時,小須葉都會不自覺地抓緊母親的衣袖,似乎有些刻意規避。問她怎麼回事,她又說不清楚是怎麼回事,隻指著那門口的石獅子,說:“好凶……好凶……”
那石獅子張牙舞爪,總會叫須葉害怕。
不過這亦隻是她人生之中的小插曲而已。這樣的恐懼最終隨著她年齡的增長而逐漸消失,她五歲時,便敢於去刺史府門口摸摸它的頭,摸摸它的背,甚至於繞到後麵扯扯它的尾巴,作風很是囂張。
母親再問她時,她隻道:“我不怕。我那時候隻是裝得很害怕的樣子,逗你們笑笑罷了。”
“哦,原來是這樣啊。”母親意味深長地笑了,“我家須葉原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孩子,以後還不知會花落誰家,折騰別人去。”
“……”小須葉忽而被噎得說不出話來,良久,方才道,“我又不嫁別人。”
母親聽罷哈哈大笑。
夫子來了。
近來夫子總愛遲到。他每每來時還滿臉不爽,也不知是不是受了什麼刺激。
“把書關上,背書吧。”他往七歲的小公子麵前一坐,沉下臉來說道,“這書是需得認真背的。”
眼前是一本《山海經》,字數太多尚且不言,生僻字更是比比皆是。然而人盡皆知,七歲的孩子又能背多少詩書呢?連文義都不大通的孩子,大抵也隻是記下字音,苦苦吟誦罷了。
小公子卻大方地問夫子:“先生,背多少篇?”
“自然是能背多少篇就背多少篇。”夫子撚須,心道你今日還能背完不成?
於是乎,小公子掃了一眼書卷,用稚嫩的童聲背道:
“南山經之首,曰山。其首曰招搖之山,臨於西海之上,多桂,多金玉。有草焉,其狀如韭而青華,其名曰祝餘,食之不饑。有木焉,其狀如榖而黑理,其華四照。其名曰迷榖,佩之不迷。有獸焉,其狀如禺而白耳,伏行人走,其名曰狌狌,食之善走。麗麂之水出焉,而西流注於海,其中多育沛,佩之無瘕疾。又東三百裏,曰堂庭之山。多棪木,多白猿,多水玉,多黃金……”
三刻鍾之後,他還在背:
“北山經之首,曰單狐之山。多機木,其上多華草。逢漨水出焉,而西流注於泑水,其中多芘石文石。又北二百五十裏,曰求如之山,其上多玉,無草木。滑水出焉,而西流注於諸之水。其中多滑魚。其狀如鱓,赤背,其音如梧,食之已疣。其中多水馬,其狀如馬……”
是時,夫子已被他驚得睜大了雙目,差點沒把茶盞給打碎了。
這日課畢之後,夫子誠誠懇懇地與蘇家請辭,說:“這孩子日後必成奇才!在下唯恐耽誤公子前程,還請二位為他另尋造詣更高的先生傳授知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