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臘月，順京城裏未見一絲喜慶的年味，本該張燈結彩的都城因為國破兵敗的慘狀映出一片空蕩蕩的死寂。
楚檀盤坐在盛陽宮殿心，雪白的錦裳鋪滿一地，沾上一圈斑斑點點的黑汙，她也不甚在意。
她手中捏著一支細筆，正伏在地上寫些什麼，周圍靜得隻能聽見筆墨觸碰紙張發出的細小聲響。
良久，楚檀停筆，坐直身體望向半開闔著的大門。
順京今年的冬日比往常還要冷一些，漫天的寒氣仿佛生了眼，沿著四周地麵直嗖嗖地往人骨子裏鑽。
楚檀的臉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像一尊由上好羊脂白玉雕刻而成的觀音像，端坐在這偌大無人的宮殿之中，無人供奉也無人跪拜。
“你竟然還活著。”殿門傳來一聲歎息，那人足上踩著一雙玄黑錦靴，上麵用金線繡著五爪的龍紋，楚檀當然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叛軍稱帝，自封為天下之主，她身為前朝帝姬，會有什麼結局似乎很好猜到。
楚檀半垂著眼，想起昨日他派人從自己身邊帶走的侍女，不自覺握緊了手中的筆，神情淡漠地說：“我當然活著，你不是知道的嗎，我最怕死了。”
男人的步子邁得很慢，每一步都在盛陽宮內蕩出一圈回聲，吵得人心頭煩躁。
他就這樣一步步走到了楚檀的麵前。
“你怕死？我以為事到如今，你會更想要一死了之，求個痛快。”他的聲音放得很輕很柔，仿佛麵對著的人不是這麼一個罪不可恕的前朝餘孽，而是他仰慕已久卻舍不得驚擾的貌美女子。
楚檀感受到他離自己越來越近，甚至就半跪在自己眼前。他的手慢慢抬起，捏住她小巧的下巴，強迫楚檀抬起頭來。
楚檀閉上了眼睛。
仔細端詳片刻後，他鬆開她的下巴，換了另一種非常溫柔的方式，輕輕摸了摸楚檀的臉頰。
“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嗎？”
楚檀覺得十分屈辱，可她顯然已經無暇顧及，她攏緊了袖中的東西，連眉頭都沒有輕輕皺一下。
那人便自顧自地接了話：“我在想，有沒有什麼法子，能將你這張臉完整地拓下來，縫到另一個人臉上去。亦或是——”
他的食指一寸一寸向下，從楚檀小巧可愛的下巴移至她修長白皙的脖頸，最後，停在她微微起伏的胸口處。
“把你這顆心剜出來，換一顆新的。”
楚檀的睫毛微微顫動，她終於開了口，聲音飄幻如煙：“那麼恨我麼？”
“不……不是恨你。”他立刻搖頭糾正了她的說法，很認真地解釋道：“我喜歡你的臉，但是不喜歡你這顆心。要麼你把心給我，要麼你把這個殼子留給我。總不能什麼好處都落不到……”
說到後麵，這人近乎是在呢喃，話語間卻又隱約透出了些瘋狂的意味，
楚檀苦笑一聲，正想要嘲諷他一句什麼，手裏忽地一空。她立馬慌了神，連麵上久久維持的平靜都消散開來，抬手想要抓住些什麼，卻撲了空。
“還給我！”
男人捏住她不安分的手腕，眯了眯眼睛挑開信紙，臉色逐漸沉黑如墨。
“我今日來的時候，還想著你要是聽話一點，哪怕隻肯對我服軟一點點，我就高抬貴手，饒了你手下的那些人。”他的手指稍稍使力，看著楚檀因為痛苦而皺緊的眉毛，語氣中越發狠戾：“可是楚檀，我如今想要問問你，好好地問問你。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麼人了？嗯？”
楚檀咬緊牙關，吃痛地瞪著他，一字一句地說：“把我的東西還給我。”
“你的東西？”他掐住楚檀的後頸，迫使她整個人被他鉗製在懷裏，貼近她的耳邊：“六年前，你最敬愛的父皇將你許配給我，你是我八抬大轎娶進府上的夫人，誰準你在心裏藏人的？誰準的？！”
他的力氣太大了，無論楚檀如何費力掙紮都逃不出他的掌心，於是她認命般閉上眼。眼角悄悄淌出兩行淚來，就滴在他的手背上。
男人突然間反應過來這是什麼，表情微微愣了一下，手上的勁也跟著放鬆了許多。
楚檀卻突然鬆開握筆的手，死死抓住他的衣袍。
他們就以這樣怪異的姿勢，仇恨著擁抱對方。幾番算計，一道聖旨，原本毫不相幹的兩個人被牢牢地捆綁在了一起。六年中，他們互相折磨互相防備，難得有這麼“和諧”的時候。
二人沉默了許久，直到楚檀又一次開口說話，打破這片寧靜：
“永文帝二十三年十月初九，你知道是什麼日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