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吹雨入江南,從清晨開始,細密的雨點就已落下,布滿大地山川,潑灑在斑駁的古城牆上,淅淅瀝瀝,連綿不絕。直到午夜,才看到月亮從雲層中露出頭來。
明月清輝倒映在溪邊碧水中,緋紅色的落花散落在雨後的山水間,平添了幾分迷離的醉意。
這一片算是高牆大院中比較低矮的房屋,背靠山水,並無太多的華麗裝飾,反而多了些小院蓬門般的山林野趣。
四周靜謐,恍入無人之境,直到一聲細小的吱呀聲出現,雕花木窗被推開,月白輕衫的少女靠在窗前,長發如瀑,明眸雪膚,如雨後天色一般清澈溫柔。此刻她曲肱而枕,正伸手拂去窗台上流連不去的落花。
天還沒有大亮,呈現出一片半明半昧的青藍,昨夜殘存的雨水還在簷角滴落,星沉月落,直到聽到幾聲鳥鳴,才算真正熱鬧起來。
岑琬腳步輕靈,推開門走到了青石板街上,微風吹拂她輕薄的衣袖,看過一路楊柳汀州,很快就走到了雲水書院。
在江都,岑家也算詩禮傳家的書香門第,而這座書院便是岑琬的祖父岑太傅在辭官歸故後經營起來的。
書院門口的參天老樹枝繁葉茂,不過在春日,最為惹眼的還是門前那幾棵盛開的玉蘭,是太傅當年親手所植,已經長得很高。這花樹栽在此處,比之秀色,似乎更具文氣,每當路人經過總要多看幾眼,更有甚者,還會對著這樹說話許願,好像這樣就能沾上好運氣似的。
祖父年少時便是遠近聞名的才子,生得七尺昂藏,博聞強記,後來官至太傅,又舍下一身榮華富貴回了家鄉,世人隻當他是認為朝堂汙濁,甘願老於林泉,也就順理成章的覺得岑太傅是青鬆皓月一般的人物。
這些想法大概都是源於沒見過他的人,又或許年輕時確實是這樣。那些人萬萬不會想到,他年紀大了之後,脾氣變得極其倔強古怪,多年之後回到故裏,學問尤勝當年自不必說,可天意弄人,開始變得又懶又摳門,愛占小便宜,還貪吃貪睡。不過在岑琬的記憶裏,這樣的祖父還是挺有趣的,老當益壯,年至古稀都還是很有精神。
祖父過世後書院由父親接管,即便過了很多年,岑琬還是時常想到小時候被爺爺牽著,走過這裏縱橫交錯的小路,聽他談詩論道講故事,其餘的什麼都不用想,那時年紀很小,愁事不入心,也是難得的安靜純粹。
她準備了些肉幹和清水,喂飽了在門口玩鬧的幾隻小狗,就向書院深處走去。
穿過第一個小門,便可看到翠竹清池,走過拱橋,一路走近青綠色的小樓,一片草木氣息之中,燕子已經開始在房簷上銜泥築巢。不遠處傳來了朗朗讀書聲,尚且稚嫩的童音拉長了語調,飄到耳朵裏,聽起來竟有些恍惚。
小時候貪玩,不愛念書卻很喜歡上學,比起讀書本身,她好像更喜歡這種感覺。
岑琬在回廊走過,無意間看了一眼,發現隔壁的學堂沒人在上課,隻有一個少年人,他趴在最後麵書桌上睡得正香,岑琬過去看了一眼,那個人正是隔壁將軍府家的小兒子霍朝。
兩家人比鄰而居,他們兩個也算從小一起玩大的,隻不過霍朝後來去了武威從軍,她這些年隻是偶爾從鄰裏那裏聽到些他的消息,卻不知這家夥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霍朝看起來比之前黑了很多,這幾年棲身風沙,讓他長大不少,輪廓也變得堅毅起來。
她將門外的竹簾卷起,四下看了看,走到講桌前拾起桌上的戒尺,輕手輕腳地走到霍朝身邊,突然用力敲起桌子來。
“子曰:宰予晝寢,朽木不可雕也。看看都什麼時辰了,還不快起來讀書練武了?”
霍朝一睜開眼,就看到門口照進來的明亮日光,他睡眼惺忪,愣神半天,又是打哈欠又是伸懶腰,緩了半天才算徹底清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