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一,墓室例行召開會議。
妙儀蹲在棺材邊,聽她的頂頭上司,墓室的守護神獸之一應龍布置任務。
“昨夜我夜觀天象,算出今日有人來盜墓,妙儀,你負責把守門口,務必維護好墓室治安。”
在這裏,維護治安靠玄學。
妙儀默默歎氣。
但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她今天很可能又要跟陌生人打交道,雖然還沒看見人,但她已經開始高度緊張起來。
墓室中的陪葬品從過去的不計其數到現如今的寥寥無幾,她隻用了三個月的努力就達成了。所以她的積分薄上,現在是赤字。
沒有人知道社交牛雜症的痛苦,但凡她的症狀減輕一些,她之前也不可能用假裝睡覺這種招數來逃避跟盜墓賊哪怕是視線的接觸。
“不過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反正丟的東西都用你的分數抵扣,你明白了嗎?”
妙儀豈止是明白,她簡直是太通透了,他不就是想找她麻煩嗎?
她不過是一個鎮墓獸,不能走也不能跑,人家來偷了東西跑了她除了眼睜睜看著或者裝死還能怎麼辦?
縱然心理活動很豐富,但等話到了嘴邊,自動變成:“明白了。”
散會之後,應龍回到了牆上,回到了他的同伴中間去,但見金光一閃,牆上多了八個大字。
“眾誌成城,再創佳績。”
據說應龍原本就是字符修煉飛升的,但讓妙儀至今都沒想明白的是,一個墓室能創什麼佳績,這口號放這合適嗎?
他走後,偌大個墓室,隻剩她獨守。
自從來到這,她就沒有感受到人權過,說來也是她命運多舛,前塵往事她已經完全不記得,隻記得她再睜眼之時,已經蹲在了墓室裏,腦海深處有個聲音叮囑她。
要尊重墓主,要團結同僚,要維護治安,不可玩忽職守,待積分攢夠便可以搖號回家了。
可她至今都沒窺見過墓主真容,陪伴她的是那隻一直也沒被開過蓋的棺材。
同僚她也隻見過應龍,嚴格意義上來說,他是她的上司,還並非真正的同僚,並且兩人的關係不太融洽。
治安這一方麵更不必多說,在她的維護之下,這個墓室可以說是家徒四壁,如果不是牆壁堅實,或許這墓室都要被人刨沒了。
她的積分薄半冊子都是赤字,偏偏在這裏幹什麼都要搖號。
她想,照這樣下去,她再也回不了家了,至於她的家在哪裏,這是下一個階段該考慮的問題,雖然她有極大可能根本去不到下一個階段。
她蹲在門口等盜墓賊,上述要求中,隻有“不可玩忽職守”她貫徹的最徹底,因為她想動也動不了。
不多時,忽聽墓室前方一聲炸響,整座墓室隨之震顫。
借著前方照進墓中的縷縷微弱光線一瞧,隻見室中塵土飛揚,細小沙粒在半空中飛舞。
妙儀緊張地咽著唾沫。
迎著微光默默流著不被定義的眼淚。
雙眼無法閉上就是這點不好,長期處在黑暗之中,冷不防見了些光,畏光不說,還迎風流淚。
良久,前方的光線愈發強烈,地上的土也隨之翻滾不止,須臾,有兩個灰頭土臉的人從一片鬆軟的泥土中爬了出來,
大約是進墓前沒有做好心理準備,這一抬頭,兩人四眼不慎與妙儀的對上,妙儀的心“咯噔”一下,下意識移開視線。
其中穿白色衫子那人霎時倒退了好些步,最後一屁股便坐在了地上:“這這這……這是什麼玩意?”
另一個穿著藏藍色衫子的倒是個見過世麵的,雖然也是跌坐在了地上,但他好歹沒有退步。
藏藍衫子兩股戰戰,雙手在地上撐了好幾次才勉力爬了起來,隨手拍著身上的灰土,強作鎮定道:“這你都不認得?這是大戶人家插雞翅用的架子,是因為怕有人來偷盜雞翅,所以將這架子做的唬人一些,你懂了嗎?”
白色衫子似懂非懂的點點頭,但瞧他那德行,分明是沒有聽懂的。
他咽了口口水:“我們眼下將這墓中東西盜走怕是也找不到地方去變賣,外麵這兵荒馬亂的,要不還是等過些日子再來吧?今日進來探探便罷了。”
藏藍衫子有些不讚成他的話:“這進都進來了,無論如何也不能空手出去,此次便先拿些小玩意兒吧,先藏在家中,待日後再去到城北賣。”
他一邊說一邊在墓室裏轉,妙儀聽到他罵罵咧咧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咱們還是來晚了,這墓裏已經沒有值錢東西……”
話說到一半,聲音忽然小了下去。沒一會兒,他語氣急促的喊著同伴:“老三你快來,看看這是什麼寶貝!”
妙儀從醒來之後,能看見的隻有眼前的一小片地方,所以墓室後麵到底有什麼她也不清楚。
這會兒她緊張得牙根兒發酸,想出聲阻止卻又不敢。
須臾,這兩人抬著一個通體碧綠的玉雕人俑從後麵走過來。
玉俑太重,兩人抬一會兒歇一會兒,最終把玉俑放在了妙儀的對麵。
這是碧玉所雕成的人,高度比她高上不少,身上還泛著幽幽碧光。
她一抬眼就能看見他的喉結。
妙儀瞄了一眼就不自在地移開了視線。
那兩個人再次跑到後麵去翻找,不多時,又搬出來一隻木頭箱子。
“這些錢也夠咱們哥倆花上一段時間了。”
他們在木頭箱子中隨手抓過些玉器朝與他們衣著同質地的紗布袋子裏塞,兩眼四處亂瞟,麵帶慌張,似是怕有人突然闖入,典型的做賊心虛。
兩人加快手中動作,眨眼間那袋子便充盈起來。
藏藍衫子叮囑白色衫子:“老三,今日咱來盜的可是帝穴,這事不能聲張。”
老三連連點頭:“你當我傻嗎?”
話落轉頭又對著棺材念叨:“您萬萬莫要怪罪,外麵戰亂四起,民不聊生,今日我兄弟倆進來叨擾您,也是萬不得已,待日後我們富裕了,定來為您修陵。”
妙儀想想自己積分薄上的赤字,正要拿出墓室工作人員的架勢來阻止兩人,未料沒等開口,便聽對麵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響。
聲音雖然不大,但在這靜謐的墓室中,顯得尤為可怖。
隻見麵前這兄弟倆瞬間便僵在了原地不敢再動作,甚至連眼睛都不敢再眨一下。
他二人屏住呼吸,如同兩座木雕,手上還維持著裝東西的姿態。
妙儀抬眼朝牆壁上掃了圈,方才這二人進來時,牆壁上便若隱若現閃著金光,到此時,金光已完完整整勾勒出各色形態。
她仔細辨認了一下,牆壁由西向東的金光依次為雙臂如斷木般粗細的赤黑之熊、獠牙外露的野豬、隻有三隻足的黃鱉,瞳仁血紅的九尾狐以及目眥欲裂,騰空欲飛的應龍。
金光愈發刺眼,照的墓室有如白晝。眼前二人似乎被這大盛的金光嚇得呆傻,沒一會地上便蜿蜒開兩道小河,竟是這二人被嚇得失禁。
須臾,這五位從石壁上款款而下,立於兩人身前,將兩人進來時的路堵得嚴嚴實實。
這是妙儀第一次看見除了應龍外的另外幾位神獸。
以往盜墓賊來偷東西時,他們從未現過真身,今天不知道是不是那些寶物中有什麼貴重物品,竟勞他們五位紆尊降貴來維穩。
他們看起來威風凜凜,長得就像不發一語,直接讓人血濺當場那種,不料開場白卻是非常和善。
“你二人來這墓中,所為何事?”
率先發問的赤黑之熊說話間抬起寬厚的熊掌撫了撫其中一人頭頂,行止頗具和藹之意,好似長輩愛撫晚輩,一派和樂融融。
隻不過那人終是無福消受,在熊掌乍抬起之時,便暈厥在地,不醒人事。
“早便與你說過,說話便說話,何故動手動腳?若你今日又將這凡人嚇死,廣元君知此事,你這身上便要再添一重業障,屆時期滿,我們重返天上,你便獨自一人守在墓中吧。”
說話的九尾狐狸話語中滿是威脅恐嚇,嗓音宛若垂暮老人。其餘三位亦斜著眼睛瞟了眼麵上不無委屈的赤黑之熊,默不作聲。
妙儀局促蹲在一邊,如果可以,她想把頭直接紮在腳邊的地裏。
被這五位晾在一邊,很是努力,卻仍然無法暈厥的藏藍衫子此時已是抖如打擺。
他跪在地上朝著幾位猛叩首,額前不多時便積了一小窪血水,口中不停道:“諸位神尊饒命!諸位神尊饒命!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諸位神尊饒命!”
她瞧出來了,從牆壁上下來的這五位,雖說樣貌有些嚇人,但本性卻是好的,這會瞧著地上不住磕頭的凡人,心中大約生了不忍。
五位中樣貌瞧著較為和善的九尾狐最右那條尾巴一掃,那人再叩首時,前額與地麵卻隔出了一些距離。
“貪欲火焚心,毀自身善念,今日念你初犯,將這些東西放回去便帶著你的同伴走吧。”
九尾狐話落,先前兩人來時的那個洞口複又顯現。
藏藍衫子一聽這話,當下愣在原地,雙眼直勾勾瞪著眼前的五位,待確定對方當真不是誆騙他,立馬將手邊紗袋裏的東西擺回原處,而後架起一旁暈厥的同伴落荒而逃。
大約是心中緊張,出墓時,那人未曾將同伴照看妥貼,連拖帶拽,使得那暈厥中的人活活被石壁撞醒,恍惚中又回頭瞧了一眼,在視線對上身後一幹人等,又毫不猶豫的暈了過去。
盜墓賊走後,應龍盯著妙儀瞧了良久,翻出來她的積分薄,在上麵重重畫了一橫,想了想,又補了兩橫。
妙儀敢怒不敢言,隻好低頭等訓,但今日,應龍似乎轉了性,他什麼都沒說,直接回到了牆上,等身前完全沒了聲音,妙儀這才敢抬頭。
那個玉俑依然站在她麵前,兩人麵對麵,幾乎快貼上了。
此情此景有些怪異,妙儀十分不自在。
“你……你能聽到我說話嗎?”
她試著跟他溝通。
對麵久久沒有回音,她不由鬆了一口氣,看來真的隻是一個玉雕而已,她終於敢光明正大打量玉俑。
玉俑衣著華貴,一手負於身後,另一手指向身前,似乎是在引路。
看得出雕刻玉俑之人乃是個中高手,這玉俑被他雕的栩栩如生,衣著紋路清晰,人物線條流暢,仿佛當真有個玉麵郎君在對麵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