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70
這一夜太過匆匆,蕭侃幾乎跑遍整個敦煌,從東到西,從北至南。等車子開到馬迷兔,遠處的山尖已然能窺見一絲青白的天光。
蘆葦灘的高度與胡金水的形容差不多,車行其中,隻能勉強露出一截行李架。
車頭艱難地衝開茂密的葦杆,車燈的光束被切割成碎片,日常的通訊設備統統失去信號,倘若沒有他帶路,十之八九會繞錯。
不僅如此,夏季豐水,草叢中到處是大大小小的鹽水窪。
車身左右擺顫,晃得厲害。
蕭侃因為之前的翻車不大舒服,再一顛,胃裏更是一陣翻騰,她忍不住落下車窗,打算吐在外麵。
“別開窗!”
胡金水大聲喝止。
林尋白抽出一隻塑料袋遞給她,順便解釋不能開窗的原因,“三伏的蚊蟲凶得很,有水草的地方最多,得過了蘆葦灘才行。”
蕭侃接過袋子,嘔出幾口酸澀的黃水。
前方的蘆葦歪歪折折,有的被齊根壓斷,像是剛被車輪碾過不久,胡金水把著方向盤瞄了一眼,“看來小燕子走的也是馬迷兔,不曉得她認不認得路……”
林尋白寬慰道:“她連小泉溝和鬼燭洞都去過,肯定認得路。”
但胡金水真正擔心的不是這個。
“盜畫的人是沙衛,就算趙老……不,春生是中間人,他和小燕子之間應該沒什麼關聯,小燕子會平安無事吧?”
一想到春生殺過那麼多人,胡金水心裏陣陣發毛。
蕭侃抽出一張紙巾擦了擦嘴角。
“反正燕子找他不會是為了敘舊。”
早在樓蘭古城時,她就在琢磨兩個問題。
第一,沙衛盜畫後為什麼不及時交畫拿錢;第二,他落網被捕,又為什麼不供出春生。
如今看來,這兩個問題依舊是關鍵。
而答案,恐怕要等他們找到燕子才能知道了。
夜潮逐漸退去,車窗外的視野變得清晰開闊,在廣袤的無人區中心,有一處高聳寬大的丘狀雅丹,雅丹上又立著一座圓形土墩,與自然形成的風蝕土丘不同,土墩子表麵有一道道溝壑狀的橫紋,倒是和漢長城相類似。
“那是一處漢代烽燧,也是馬迷兔的地標。”胡金水說,“其實蘆葦灘裏有不少烽燧遺址,不過沒那個高,都被草掩蓋了。”
蕭侃打開天窗,將半截身子探出去。
黎明的天空如一片輕薄的白紗,柔柔地覆蓋著整片荒野,她的確在漫天的水草中望見幾處零散的烽燧。
“聽說烽燧裏挖出過不少漢代簡牘,還說附近可能有大煎什麼都來著……”
“大煎都侯障。”林尋白接過話,“我也聽過。”
“對對,就是大煎都侯障!”胡金水嘿嘿一笑,“名字太拗口,不好記!”
林尋白詳細地說明,“在玉門關守衛長城的長官叫玉門都尉,都尉下設兩個侯官,玉門侯官管理東段,大煎都侯官管理西段和長城外的烽燧,而侯官駐地的小城叫‘障’,所以是大煎都侯障。”
“那小城呢?”
蕭侃極目遠眺,隱隱約約在東北方位望見一條帶有人工痕跡的筆直線條,應當是漢長城最西端的沿線,除此之外,她沒看見其他能夠稱之為“城”的建築。
“早沒了。”胡金水想當然地回答,“漢代的小城,距今有兩千多年了!”
蕭侃鑽回車內,犀利地反問:“小城起碼比長城高,比烽燧大,怎麼會長城和烽燧有遺址,小城沒有呢?”
同樣的地理環境,同樣的曆史變遷,沒道理產生兩種不同的結果。
胡金水頓時語塞。
林尋白思忖了一番,“我記得還有一個說法。”
“哦?”
“說是斯坦因當年來到敦煌,在長城沿線進行發掘,把玉門關小方盤城東麵的大方盤城命名為河倉城,後來過了八十多年,有學者發現,大方盤城不是河倉城,而是西漢時期的昌安倉。”
蕭侃眉梢一挑,聽出幾分蹊蹺,“那真正的河倉城呢?”
林尋白抬手指向前方。
蘆葦灘中赫然出現一汪清澈的湖麵,越往北,這樣大小不一、形狀各異的海子越多,仿佛一顆顆落在荒野中的淚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