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佛眼(1 / 2)

PART1

落日時分。

成片的風蝕土丘在黑戈壁上投下張牙舞爪的暗影,雅丹派出所的李廣生朝遠處的搭檔揮了揮手。

“老劉,在這裏。”

劉軍走過去,從背包裏掏出兩副橡膠手套,一副丟給李廣生,一副自己戴上。沙土中半掩著一具屍體,麵朝下,兩隻手深深地紮進地裏,幹枯的頭發像一叢紛亂的駱駝刺。

劉軍和李廣生費了一番力氣才將屍體翻過來,一旁的張陽哇哇叫出聲來。

“唉喲!我的媽呀!”

他雖是新警,倒也不是沒見過世麵,隻因那屍體幹癟異常,麵部卻豁出兩個黑黢黢的大洞,依稀能看見深處暗紅色的爛肉。

兩個洞直直地對著天,對著赤紅的太陽。

“別叫了,來搭把手。”李廣生定了定神,從包裏掏出一個裹屍袋,一鋪一推,將整具屍體都裝了進去。

車子停在路邊,還有一段不小的距離,三人輪換著將屍體抬上車。馬達轟鳴,揚起漫天的塵土,將夕陽籠進一片金色的沙霧中。喵喵尒説

屍袋直接被送去太平間,法醫大致看了一眼,問劉軍:“哪裏找到的?”

“三壟沙魔鬼城的西麵,還沒到羅布泊。”劉軍低頭點了根煙,一路被幹屍熏得作嘔,他的煙就沒離過嘴。

“這裏不允許抽煙,你先去查查他的身份。”

劉軍巴不得離開,拎著死者的遺物就去了物證室。

死在沙漠裏的人,能找到屍體已屬不易,遺物就更少了,風沙一起,人都能吹到幾十裏外,何況是東西。這次也不例外,除了幾塊破布一樣的衣服,別無他物,劉軍轉手就擱下了。

一旁的張陽不甘心,拿起破布抖了又抖。

細碎的沙土線一樣地落下,還有一處墜墜的沉,他急忙拿剪刀將那片夾層絞開,是一個四麵縫合的暗袋,針腳綿密,緊緊地縫在貼身的秋衣上。

裏麵是身份證,還有一張字條。

死者名叫柳晨光,男,1988年7月8日生,戶籍地址是吳東市南河區紫君花園5幢301室,字條上是一個緊急聯係電話。

“他好像知道自己去的地方會有危險……”張陽嘀咕道。

劉軍掐掉煙,籲了一口氣,“好好一個江南人跑來大西北,把小命搞丟了。”

“哎,這是什麼?”

張陽將字條翻了過來,在電話號碼的反麵,幾根墨色的線條勾勒出一隻細長的眼睛,眼角下勾,眼尾上揚,眼瞼低垂。

眼瞳若有若無,似看非看。

“這是一隻佛眼。”

劉軍回答,沒等張陽追問,他已經把人推了出去,“趕緊把東西送去鑒定中心,然後聯係家屬。”

走出物證室,法醫也正從太平間出來,劉軍叫住對方:“死因是什麼?”

“基本排除他殺的可能性,應該是餓死或是渴死,胃裏全是沙,表皮未見明顯外傷,但十根手指插進沙裏,皮肉都沒了,死前應該經曆了非常痛苦的事……”

“因為眼睛?”劉軍插了一句。

法醫點點頭,舉起一份字跡潦草的報告,“對,兩個眼睛都沒了,眼窩裏一點肉也沒剩下。”

劉軍再次歎息,“又一個,這些人還真以為自己能找到……”

李廣生從後方走來,接下那份報告,“我去聯係家屬,新聞消息按老規矩發。”

***

吳東市,寶珍古玩城。

為期三天的年中特賣,今天是頭一日,精心布置的展廳,星羅棋布的珍寶,都在等待他們的有緣人。

可人並不在展廳內。

烏泱泱的一片聚在大樓前,似高低不平的浪頭,忽而東邊起,忽而西邊落,繞著中心的漩渦打轉。

漩渦的中央有個人——年輕的,女的。

單看這兩點,顯然與古玩城這種高濃度中老年男性場所格格不入。寶珍的銷售經理賈超站在大門前,倒是希望如此。

可惜。

她活躍得像浪裏的一條魚。

“唐三彩的真偽一看胎,二看釉,三靠掂,真品在地下埋了上千年,胎質疏鬆且有腐蝕的痕跡,釉色柔和而不刺眼,古代做陶用的是手捏、輪製和合模,現代仿品多用注漿,所以真品有分量,仿品則輕多了。展廳裏的五件唐三彩,隻有當中的女陶俑是真的,其餘四件都是濫竽充數。”

有人問她:“我要是掂不出輕重呢?”

她眉尾一挑,笑道:“那你就去瞧瞧三彩馬的屁股,尾巴根是不是有一圈縫隙,那是為了防止仿品在運輸途中馬尾斷裂,所以鑽的一個小孔,專門用來插尾巴的!”

浪頭掀出一個新高度。

又有人問:“姑娘,你說那幅林散之的墨寶值不值得買?”

“林散之先生的墨寶自然是好東西,不過林老有一子,名叫林筱之,林筱之五歲跟著他爹學書畫,又拜黃賓虹為師,可謂名師出高徒,虎父無犬子,然而林筱之早年最拿手的,卻是臨摹他爹的書風,所以市麵上仿林的精品大多出自他手。但話又說回來,林筱之如今也是耄耋老人,字畫價值不低,隻是拿兒子的字賣老子的價格,未免黑心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