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歲之前的回憶,像是蒙上了一層霧。我很少對別人提及那隻已經死去的貓,這十八年來,它像是活在我心裏某一個角落,靜靜停留在那裏,懶洋洋看著我。
“它就像……現在的你。”我笑道,小影穿著一身純黑的皮衣,黑衣黑發,倒真的和那隻黑貓很相似。
小影白我一眼,催我繼續往下說。
“……我出生一年,一直沒有說話。爸媽以為我是啞巴,還帶我去城裏醫治。醫生檢查了我的聲道和喉管,沒有發現任何異常,隻能寬慰我父母,說是有些小孩開口比較晚,算不得什麼大事,慢慢就會好的。可到了兩三歲,我還是一句話都不肯說。”
“為什麼?”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其實並不是不能發出聲音,而是隻能咿咿呀呀說一些簡單的音節。我以為我表達清楚了自己的意思,但大人們當然都聽不明白。天長日久,我便也懶得跟他們交流了。就這樣,村子裏的人都說我是個啞巴,連同齡的小孩都笑話我,我就更不願意和他們玩了。”
小影不說話,可憐巴巴看著我,眼睛裏全是溫柔。
“但人類這種動物,你懂的,總歸是社會性的,是需要和外界建立聯係的。我平日裏除了自己在家玩玩具,便隻有和家裏養的貓貓狗狗玩耍。奇怪的是,那些動物反而能聽懂我的話。”我笑道:“有一次,農忙時節,家裏請了很多同村的幫工,中午為了宴請他們,辦了好大一桌酒席。到了十二點,幫工們還沒回來,我奶奶不準我偷吃。可我餓得受不了,於是便蹲在雞窩邊,朝大公雞吐苦水。大公雞聽說我餓了,想吃桌上的紅燒肉,二話不說從窩裏竄出來,直接跳到了桌上,給我叼了好大一塊紅燒肉。”
小影也跟著笑。這經曆充滿了童真童趣,既好玩,又寶貴。
“總之,就這樣一直持續到我五歲那年。我們當地沒規定上學時間,五歲基本上就可以念小學了。我跟著別的孩子一起入學,雖然沒法回答老師的問題,但也能聽懂課上的內容,成績嘛,還算馬馬虎虎。”
小影問:“那遇上事情怎麼辦?”
“那能怎麼辦?自己憋著唄。有一回上課,我尿急,舉手想去廁所,可老師又不知道我想幹嘛,就一直問。我又說不出口,急得我臉都憋紅了,最後尿在褲襠裏,被人笑話。”
小影嗬嗬直笑。
“反正嘛,算不上什麼好的記憶,因此我到今天,對學校印象都不太好,總覺得很難融入那裏的氛圍。”我苦笑道:“……五歲那年秋天,我在村子裏第一次邂逅了那隻大黑貓。它是一隻野貓,不像是誰家養的。但村子裏的人都說,黑貓很有靈性,既能帶來好運,也能帶來災禍。因此沒有人敢去惹它,很多村民看它餓了,甚至還會主動喂它。就這樣,這隻黑貓在我們村裏悠閑生活著。”
“它有名字嗎?”
“沒有,又不是城市裏的寵物,農村裏誰會給貓貓狗狗取名字呢?黑貓來我們村後,很快和我交上了朋友。它橫行霸道慣了,我跟在他屁股後頭,倒也沒人敢再欺負我。我記得,每個周末的下午,吃了午飯,我都會去找它玩。用不上什麼交流,它看到我,就很親熱,帶著我漫山遍野跑。它聽得懂我的話,我也明白它的意思。我會把這一周在學校的生活告訴它,它也會告訴我這一周來的經曆。比如前天三嬸喂了它一條小魚,昨天四姑喂了它一截紅薯,今天六姨家的大黃狗被它扇了一巴掌,這一類雜七雜八的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