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綿綿，一連多日下個沒完，春風裹著雨絲沾濕街上三兩行人的發，一個兩個縮著脖子袖著手，急匆匆地往家趕，摸著身上潮乎乎的衫子，想到家裏晾著一堆沒幹的衣服，不由蹙起眉頭咒罵兩聲老天爺。
天漸漸暗下來，空曠的街道越發顯得白茫茫、霧蒙蒙的。
街口坐落著一座氣派的府邸，正紅朱漆大門頂上懸著黑色匾額，上書“周府”二字，門口端坐著一對威武的石獅，守護一方宅邸。
一個精瘦的漢子低頭穿過雨霧，徑直從角門進了周府，剛進二門，管家周英便從甬道迎了上來，低聲問道：“如何？”
先前的漢子不作聲，隻輕輕搖了搖頭，兩人靜默片刻，俱是一聲輕歎，一道往正房去了。
正房廳裏，戶部尚書周存嶽端坐在太師椅上，左臂隨意搭著扶手，慢慢轉著手中的綠玉髓撚珠。
那周存嶽不過四十餘歲，儀表堂堂，一雙眼銳利如鷹，兩道眉漆黑如墨，端的是儒雅不凡，又令人望而生畏。
他麵前立著一位美貌婦人，一身墨綠色華服，淩雲髻上斜簪著一支流蘇紫玉金釵，看似簡單不經意，實則從頭到腳無一不是費了心思的，多一分顯豔俗，少一分則寡淡，雖已三十有餘，卻保養得宜，徐娘半老風韻猶存。
不過現下美婦人卻有些狼狽，百褶裙下擺濕了一片，甚至還粘著幾片茶葉，青花茶盞碎在腳旁，看情形是被擲了一盞熱茶，腳邊的茶漬還冒著一絲熱氣。
美婦人就立在這灘茶漬中，不敢輕挪一步。
“慧姨娘，這便是你的錦囊妙計？已經過去三日了，王府那邊還是一點消息都沒有。”周存嶽下首坐著位富態的貴婦人，滿頭青絲盤做高髻，珠圍翠繞，雍容華貴。
此刻貴婦人正端著一盞茶，輕輕捏著杯蓋撇著上頭的茶葉，慢慢悠悠道：“妍丫頭如今昏迷不醒，若是有個好歹，難不成你這個姨娘替她嫁去王府嗎？”
被喚作慧姨娘的美婦人聞言身子一晃，兩手惶惶不安地攥著帕子，想哭又不敢哭的模樣，小聲為自己辯解：“老爺夫人息怒，妾身不過是想為老爺夫人分憂，原想著隻要煜王救下落水的二小姐，又被旁人瞧見了，這二小姐進王府便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不等她說完，周夫人李氏將手裏的茶盞重重地擱在桌上，冷哼一聲：“你倒真是賢良淑德，這種餿主意也虧你想得出來。妍丫頭落水一事你真當煜王不知道是周家有意為之？不然何至於這些天王府連個下人都不曾來探望妍丫頭？”
慧姨娘抬手將鬢邊亂發別在耳後，輕輕一笑，道：“夫人莫急，興許煜王殿下被其他事情耽擱了也是有的。事已至此，這煜王妃已是二小姐囊中之物，夫人身為二小姐嫡母，難道不樂見其成嗎？”
李氏氣急，一個農家女所生的女兒居然妄想當王妃，簡直是癡人說夢！她礙於主母的身份不便發作，隻能狠狠瞪著慧姨娘。
說話間周英彎著腰，自門外進來道:“啟稟老爺夫人，王三回來了，正在外頭候著。”
一直眯著眼端坐上首的周存嶽猛地睜開眼睛，手指輕輕叩擊著桌麵：“讓他進來回話。”
周英應聲退了出去，精瘦漢子王三隨即進到廳中，恭恭敬敬行了禮，不待周存嶽問話，便道：“奴才王三奉老爺之命去王府探聽消息，自三日前二小姐落水到今日，王府一如往常，煜王也和平日一樣，每日照常去軍營巡視，並無任何要與周府結親的意思。”
周存嶽不語，反問王三：“此事你怎麼看？”
王三猶豫片刻，斟酌道：“奴才瞧王府的意思，莫不是想將二小姐落水一事就此揭過？”
慧娘的臉色隨著王三的話變得毫無血色，喃喃道：“怎會......怎會這樣？”
李氏在心裏默默鬆了口氣，先前她還有些憂心，萬一周妍這丫頭真如慧姨娘所願嫁入王府，那日後老爺怕是會更看重那個狐媚子，眼下還好沒讓她們得逞。
不過，既然煜王不肯要那死丫頭，那她也就沒有任何顧慮了。
想到此處，周夫人便露出些傷心的神色，拿帕子按了按眼下，向周存嶽道：“妍丫頭也是命苦，好端端的尚書千金，卻被慧姨娘蠱惑，做出這等有辱門楣之事，現下煜王殿下不肯娶，恐怕妍丫頭日後也不宜再留在府裏了，免得讓老爺遭人閑話。”
周存嶽聞言瞪了眼慧姨娘，恨聲道：“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煜王既不肯收，妍丫頭又汙了名聲，也就不必再待在府裏了，明日起你們母女便一道去城外莊子上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