謊稱二十多年前他生父雲華因為參與奪嫡之爭,遭人暗殺,不得已將他托付給薛家撫養,養父薛皂卻因此受累。後來他與雲華父子相認,得知當年害死他養父薛皂的凶手是當時在任的司天監大提點朱慕昭,並且當年派人追殺他生母的亦是此人,幕後主使者則是兆慶皇帝,新仇舊恨,他與大安朝廷不共戴天,於是背離薛家,前去輔佐薑懷贏逐鹿天下。
“開國六器,朕亦有所耳聞,傳言誇大其詞而已,不然朕如何奪得天下?”燕帝很不以為然。
薛睿搖搖頭,身體微向前傾,眼神閃動,道:“君上有所不知,大安的開國六器,早在許多年前就遺失了,國運從此衰敗,否則這三百年基業,又豈會憑我大燕五年之功便輕易顛覆得了。”
燕帝神情變幻,半信半疑地看著他。
薛睿再添一把幹柴,趁熱打鐵,“真相如何,我不敢斷言,不過我知道有一個人肯定清楚開國六器的隱秘。”
“你說的是......那餘氏?”
“正是她。”薛睿勾起了皇帝的好奇心,沒有再賣關子,直言:“朱慕昭將大提點之位傳給誰不好,偏偏傳給了她,當中必有蹊蹺,我探過她的口風,她雖不肯說明,但是字裏行間難免泄露一二,我於是揣測,她能平步青雲必然與開國六器有關,極有可能是她知道遺失的六器下落,朱慕昭所以將興國的希望押在她身上,力排眾議,讓她掌管司天監。”
聽罷他坦白,燕帝方才重視起餘舒這個人,瞧一眼薛睿,頗有深意地問道:“你告訴朕實話,就不怕朕為了斬草除根,將餘氏處死嗎?”
薛睿竟有些得意地笑起來,流露醉態,言語不由放肆起來:“我怕,所以我才將她關起來,想方設法說服她歸順大燕,如此一來,義兄你就不會殺了她,非但不會殺了她,還要重用她才是。”
燕帝端詳他片刻,忽然搖頭失笑,伸手指點著他,道:“真是個癡情種子。”繞來繞去,還不是為了在他麵前幫那餘氏說好話,生怕委屈了她。
不過開國六器之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朕給你三日期限,若是餘氏肯將開國六器的隱秘交代清楚,朕答應你,還讓她出任司天監大提點一職,再為你二人指婚。”
薛睿眼睛一亮,立刻起身,躬身下拜,生怕他反悔一樣:“臣弟代餘氏謝主隆恩。”
......
夜深,宴散。
東華門外零星可見幾名醉酒的官員勾肩搭背,口中稱兄道弟,遲遲不舍乘車離去。薛睿腳下有些虛浮,被仆人攙扶著坐上轎子,簾子放下,他長吐一口氣,一手撐著發燙的額頭,一手解開圓領上的碧玉盤扣,前胸後背都汗濕了。
今夜他在皇帝跟前賣弄伎倆,其實擔了不小的風險,他一步一步走地精心,就怕一時不慎會弄巧成拙,致使皇帝懷疑他力保餘舒是另有居心。所以他早早就對皇帝表明心跡,坦白了他和餘舒私定終身一事,先入為主,讓皇帝將他的一舉一動都歸咎於兒女私情,不疑有他。
他為餘舒鋪好了路,隻要她邁出一步,就可平步青雲。
薛睿了卻一樁心事,放下心來。坐在轎子裏搖搖晃晃,不一會兒就打起盹兒,朦朦中覺得轎子停了下來,聽到外麵有人低聲說話,皺了皺眉毛,仍閉著眼睛,問:“到哪兒了?”
外麵答話的卻不是他的長隨,“王爺,城外出事了,夜裏有人在大營裏放火,燒了幾頂帳子。”
薛睿猛地醒過神,一把扯開了轎簾子,沉聲喝問:“可有傷亡?”來人連忙回答道:“隻有兩個撲火的士兵受了點兒輕傷,是餘大人抓到了放火的人,請您回去問罪。”
薛睿心頭一緊一鬆,醉意全消,當即下了轎子喚人備馬,趕往城外營地。城內宵禁,好在東城守軍都是他帶出的兵,見了他的人哪有不許出城的道理。
一路快馬加鞭來到大營,黎明時分,火勢已經撲滅了,空氣中盡是一股焦糊的味道,薛睿看到塌毀的幾座營帳距離他給餘舒安排的住處不遠,臉色很是難看。
“餘大人何在?”
薛睿的親衛都知道他們王爺對待這位安朝女大臣很不一般,因此沒有人不識趣地將她當成是人犯監禁起來,今晚出了事,餘舒躲了出來,等到火滅,也沒有人強迫她回到自己的住處。
“回稟王爺,餘大人現在東大帳。”
薛睿轉身就往東邊去了,走沒多遠,就看見守在帳子外麵的侍女正在打哈欠,瞧見他連忙遮了嘴,矮了半截身子道:“王爺可算回來了,主人等候您多時了。”
薛睿點點頭,撥簾而入,帳內點著幾盞燈燭,昏昏黃黃地照出三個人,餘舒就坐在他以往派兵點將的那個位置上,撐著腦袋打瞌睡,身上衣衫單薄,看得出她沒有受傷。他先是鬆了一口氣,雖然聽說她沒有出事,非要親眼看見人完好無損他才肯放心。
隨後,他將注意力放在另外兩個人身上,麵無表情的男人,還有明顯受製於人的——薑嬅。眨眼間他就猜到了今夜這一場騷亂的罪魁禍首是誰。
薑嬅瞪著一雙鳳眼,惡狠狠地盯住剛剛從外麵進來的薛睿,咬牙切齒道:“劉世寧,快讓他們放了本公主,不然有你好看!”
餘舒被她的聲音吵醒,睜眼看到薛睿來了,她伸了個懶腰,一邊揉著脖頸,一邊指著薑嬅,對他道:“你可算是回來了,喏,我抓住了放火的小賊,你說該如何處置呢。”卻是沒有主動提及薑嬅刺殺她一節。並非是她忌憚薑嬅的身份,而是不想說出來讓薛睿為難。
薛睿無視薑嬅噴火的目光,行至餘舒身旁,解下披風罩在她身上,一手搭在她肩頭,舉動盡顯溫柔,“是我思慮不周,讓你受驚了。”
餘舒拍了拍他的手背,表示自己沒事。
“劉世寧!”薑嬅被他二人親密舉止激怒,拍案而起,卻被身後孤鴻按著肩膀又坐了回去,她何曾受此屈辱,轉過頭怒視他道:“狗奴才,你敢不敢和我到外麵比劃比劃,看我不砍掉你的狗爪子。”
孤鴻垂視她道:“你不是我對手。”讓她一隻手,她也打不過他。
“呸,之前是你在背後偷襲,有本事你放開我,重新打過!”
孤鴻這回沒再理她,可是看著她眼神中卻分明寫著“手下敗將”幾個字。薑嬅大惱,可恨她眼下受製於人,打又打不過這個混蛋,越想越氣,回頭看向薛睿和餘舒,怒極反笑,質問他們道:
“你們一個是亡國之臣,一個是敵國大將,居然私下苟合,就不怕事情傳了出去會遭盡天下人唾罵嗎?”
薛睿同餘舒相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出無懼與不悔。薛睿正色道:“長公主沒有出席今夜的慶功宴,想來不知君上金口玉言,前朝司天監大提點餘舒有經世之才,隻要她肯歸順大燕,必定以禮相待,既往不咎。”
聞言,餘舒眸光閃爍,同樣正色道:“隻要大燕皇帝陛下承許不殺崇貞帝,我甘願俯首稱臣。”
兩人一唱一和,全然不把薑嬅的威脅放在眼裏。他們兩個一心想要比肩而立,光明正大地站在世人麵前,又豈會沒有籌謀未來。
“你們、你們——”薑嬅氣紅了眼,手指著他們罵道:“怪我有眼無珠,沒早看穿你們這一對狗男女是這樣的關係!”
這話餘舒就不愛聽了,斜眼看向她,冷笑道:“我二人是何關係,輪不到你來指手畫腳。公主擅闖大營,深夜縱火被我抓了個現行,你不知悔過,一味地胡攪蠻纏,以為這樣就能敷衍過去嗎?”
薛睿隱約猜到薑嬅今夜缺席宮宴,專門潛入軍營不止是為了放一把火,於是厲聲問道:“你今夜到底為何來此?”
薑嬅不屑掩飾:“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天,你說我為何而來?”餘舒沒有告狀,她卻自己承認了,她是來放火殺人的,至於要殺誰,那就不言而喻了。
餘舒突然感到肩頭的手掌一沉,仰頭一看,隻見薛睿麵色陰沉,俊朗的五官凝起一股戾氣,兩眼幽幽泛著紅光,整個人煞氣騰騰竟酷似一尊黑麵神,好不駭人。她並不知道,久經沙場之人,手上沾多了血腥,見慣了死人,難免會染上凶煞,不動怒則已,一旦動怒,既是人擋殺人,佛擋殺佛。
“公主夜探軍營,有幾人知情?誰是幫凶?”薛睿越是惱怒,就越是冷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