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青玨心情複雜地問道:“皇上時日無多,將來太子即位,您就要的卸下大提點一職,到時要將司天監交給誰?是任少監嗎?”
朱慕昭扶額道:“我還要再想想。”等到餘舒醒了,他一定要先問一問她,如果她肯說最好,如果她仍要替雲華父子遮掩行蹤,他無論如何都不能將司天監交到她手上。
父子兩人在樓底下談心,二樓臥房靜悄悄的,餘舒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床頭掛著一盞罩燈,夏日悶熱,她的身上隻蓋了一條薄薄的毯子,露出的手腳包紮的嚴嚴實實,額頭上纏著細密柔軟的白紗,紫紅色的藥膏滲出,她雙頰凹陷,膚色白的透明,緊閉著雙眼,乍看就像是一個死人。
窗外傳來一聲清亮的鶴鳴,那是九曲橋上豢養的仙禽,一向高興時來,隨性離去,無人約束。
那鶴鳴聲連響了三遍,沉睡中的餘舒忽然睜開眼睛。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空空洞洞,茫然了片刻,隨即她的眸光一點點變得幽暗。
除了眼珠子,她渾身上下毫無知覺,麻木往往比疼痛更令人恐懼,可是她的眼神十分平靜。
半個時辰後,負責照料她的侍女端著米湯上樓給她喂飯,才發現她睜著眼睛,忙不迭地放下東西,跑下樓去喊人。不一會兒,朱慕昭就大步匆匆地走近室內,站到床邊低頭看她。
“餘舒?”他最怕她傷到腦子,所以張口便叫她名字。
餘舒轉了轉眼珠子,看向他,嘴唇慢慢嚅動,發出細微的聲響,他彎腰去聽,才聽清楚她說的是——“你救了我。”
分不出她是在疑問,還是剛剛醒來神誌不清,於是他安撫她道:“沒事,都過去了,你現在太曦樓,有本座在這裏,誰也動不了你。”
餘舒的腦子裏渾渾噩噩的,許多聲音跑出來,許多畫麵一晃而過,眼前的人影重重疊疊,大提點的臉突然變成了薛睿的樣子,他眼神溫柔地看著她,告訴她:阿舒,大哥會一直陪著你,會一直保護你。
然後薛睿的樣子又變成了景塵的樣子,他愧疚的目光糾纏著她,他說:小魚別怕,我不會再讓人傷害你了。
到最後,景塵的樣子又變成了青錚道人的模樣,他氣呼呼地瞪著她,質問她:你為什麼要學《玄女六壬書》上的東西,你不是向為師發誓要毀掉它嗎,看,你現在就遭報應了吧!
她眼前一花,青錚消失不見,一張醜陋的刀疤臉湊到她麵前,舔著嘴唇對她獰笑,手中握著錐子狠狠地紮向她的眉間。
餘舒的呼吸紊亂起來,她緊緊地閉上眼睛,雙唇發抖,蒼白的臉色突然間漲成了紫色。朱慕昭見狀,慌忙叫人:“快去把青玨叫回來,快去!”
朱青玨此時就在太曦樓附近的天元台小憩,聽說餘舒清醒,立馬跑了過來,見她發癲,二話不說就往她嘴裏塞了一枚藥丸,端水灌進她喉嚨。
服下藥,餘舒很快就平靜下來,她微微喘氣,睜眼轉到朱慕昭身上,一呼一吸,努力地發出聲音:“薛、薛淩南,和、和——”
朱青玨於心不忍,打斷她:“先不要說話了,你好好休息。”餘舒哆嗦著嘴唇,固執地說下去:“和湘、湘.......”薛淩南和湘王勾結。
朱慕昭輕輕撥開兒子湊上前聽——
“景、景塵......”景塵進京途中遭人埋伏,是湘王泄露了他的行蹤。
“不殺...是...”不殺景塵是因為薛淩南要引誘雲華出現,不想景塵卻被她救下。
“太史書院.......”太史書苑的命案是薛淩南所為,湘王是幫凶。
她每說一句,朱慕昭的神色就凝重一分,這些事,他以前雖然懷疑卻不能確認,此刻從她口中說出來,就成了事實。
“我都知道了,你休息吧。”他抬起手在空中一頓,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卻見她眯著眼睛耷拉著眼皮,慢吞吞地又告訴了他一件事——
“雲華...薛睿...寧冬城。”雲華和薛睿去了寧冬城,投奔東菁王薑懷贏。
聽完這最後一句,朱慕昭再抬頭時看著她的眼神立刻就不一樣了,她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再次閉上眼睛,沉沉地昏睡過去。
朱青玨不明所以,蹲下來摸了摸她的脈搏,口中嘖嘖稱奇:“我以為她就算醒了也要變成個瘋子,真沒想到她居然沒哭也沒鬧。爹,您放心吧,我看她是不會尋死了。”
朱慕昭點點頭,起身往外走:“你今晚守著這裏,看著她不要再出什麼意外,若是她醒了,你就陪她說說話,多多安慰她,千萬別問她在牢裏的事。”
“啊?爹——”朱青玨抬起手,想說他兩天沒合眼了,她又沒有生命危險不用他陪著,可是朱慕昭風一陣地走了,根本沒有給他抗議的機會。
他悻悻地放下手,回頭盯著餘舒慘淡的睡臉,嘀嘀咕咕:“要不是你長得和我爹一點都不像,我真該懷疑他是不是突然發現你是他失散多年的親閨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