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睿從書房走出來,已經是三更半夜,院子裏靜悄悄的,寶德提著燈籠走在前頭照路,假如他回頭,就能看到一雙比夜色更要深濃的眼眸。
就在他離開不久,一道黑影閃身進了書房。薛淩南一動不動地坐在紅木大理石條案後麵,習以為常地看著來人,慢慢吐出一口濁氣,略顯疲倦道:
“回去告訴你家主人,城碧他知道的不多,不會影響大局。”
陰影中的人低聲說:“懇請相爺仔細說明,好讓卑下回去複命。”
薛淩南皺了下眉頭,雖然不悅,但還是開了尊口:“他大概隻知道誰是大安禍子,誰是破命人,卻不知如何破命,更不知《玄女六壬書》的事。”
“多謝相爺,卑下告退。”
窗門輕輕開闔,不帶一點聲響,書桌上的燭台跳動著赤黃的火苗,照著薛淩南臉上數不清的溝壑,老態畢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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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大提點宣布寧王監國,滿朝皆驚,一時間傳的滿城風雨,別的衙門有什麼變化餘舒不清楚,但她今天來到司天監,明顯發現了不同。
在鍾樓點卯的時候,遇上太承司的兩個官員在那兒高聲闊論,說著聖上委任寧王監國多麼英明雲雲,餘舒難免多看那兩人幾眼,對方察覺到她的目光,非但沒有上前和她見禮,反而仰著脖子走開了。
餘舒挑挑眉毛,轉身往坤翎局去,剛走了沒幾步,就有人輕飄飄地跟了上來,在她耳邊道:“曹左令是寧王殿下的表舅,這一下太承司是挺起腰板了。”
曹左令是太承司的長官,寧王得勢,難怪太承司的人要翹尾巴。
她斜眼看著走路沒聲的文少安,問他:“今天是雙日,你是該去太史書苑上課麼,怎麼又跑過來?”
文少安沒精打采地道:“發生這麼大的事,屬下哪兒有心情學習,大人好涵養,一點兒都不顯著急。”
餘舒輕哼,取笑他道:“你這麼沉不住氣,我平日怎麼教你的,天塌下來有高個兒頂著,我都不愁,你愁什麼。”不過這小子能有身為她親信的自覺,不能見寧王好過,這一點還是值得表揚的。
兩人說著閑話進了坤翎局,餘舒這才發現文少安不是個例,居然一群屬官下吏都是神情怏怏,氣色不佳,整個局子裏透著一股肉眼可見的萎靡。
這也難怪,景塵和劉曇在龍虎山做過同門師叔侄,這一點知道的人不少,再加上她和薛睿兄妹相稱,坤翎局可不就成了敬王一派,人人自危麼。
餘舒被這群人感染,也笑不出來了,不然顯得她太沒心沒肺了不是。整個早上都在沉悶的氣氛中度過,一直到大提點差人來叫她過去。
她直覺大提點這會兒找她不會是什麼好事,一路上揣著小心,等到了太曦樓,進門看見了坐在大提點下手位置,臉色不怎麼好看的景塵,心裏就突了一下。
朱慕昭對餘舒笑了笑,和顏悅色地招手道:“你來了,快坐吧。”指著景塵正對麵的椅子讓她坐下,然後就開口了:
“雲華生前與我乃是好友,我雖不是看著景塵長大的,卻將他視作子侄,他雙親不在,聖上放心他不下,今早離京前往華珍園之時,聖上便將他的婚姻大事托付於我。我私下問過景塵,知道他有心於你,便自告奮勇充當一回媒人,給你們兩個說合說合。學易之人不拘繁文縟節,你也不要不好意思,今日就給我個準話,我也好安排你們的親事。”
餘舒驚呆了,她昨晚臨睡前沒忘記卜卦啊,怎麼就沒算到今天大提點會跑出來為她保纖拉媒。她猛地轉頭看向景塵,用眼神隔空向他喊話——怎麼搞的!?
景塵回以她一個無可奈何的表情,起身對朱慕昭道:“世伯,她一個姑娘家,上有母親,怎好自己決定婚姻大事,不如讓她回家和餘夫人商量一下,再作答複可好?”
朱慕昭笑容不減,瞥他一眼,再度看向餘舒:“也好,你回去和家裏人說說,明天給我個準信。”
餘舒張口就想拒絕,可是景塵轉過身,背對著大提點,用眼神製止了她。
餘舒躍過他肩頭,看到大提點緩緩收起的笑臉,和他那一雙仿佛蒙著霧煞的眼睛,心頭一個哆嗦,咽著唾沫道:“一晚上恐怕說不清楚,容我回去考慮考慮,後天再給您答複好嗎?”
朱慕昭不冷不熱地看著她,遲遲說了一個“好”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