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走幾步,隻覺微風拂麵,溫柔煦暖,好似到了春天,更叫她納罕了。走過池塘,竹林,眼見仙鶴悠閑汲水,錦鯉躍於水麵,蕩起波光粼粼,煙霞蒸騰,風景好不怡人,跟在她身後的丫鬟一不留神就看花了眼,呆立在原地。
帶路的林兒回頭一瞧她們主仆兩個呆樣兒,掩口促笑,嬌聲提醒道:“夫人請跟緊了,這園子裏擺了好些八卦陣法,不小心迷路那可就出不來了。”
尹鄧氏猛地回神,有些丟臉,瞪了她那丫鬟一眼,忍住不去留意周圍風景變幻,冷著臉往前走。
穿過一帶煙霞蒸騰的竹林,前方柳暗花明,就看見披頭散發坐在涼亭裏逗鳥兒的餘舒。
尹鄧氏立定,當頭一聲冷哼,道:“餘姑娘忒大的威風,想見你一麵,真比登天都難。”
上一回是餘舒壓著和侍郎府親近交好的幾戶人家婚書不發,逼得尹鄧氏上門求情,結果吃了閉門羹,讓她回去氣了好些天。
餘舒橫掃了她一眼,沒吭聲,手上端著一小碟熟蛋黃,拿筷子尖挑著喂那籠子裏的鷯哥兒,這是上個月聚寶齋分紅,裴敬因為水晶生意發了一筆痛財,特地從南方找來的精品給她逗樂子。
“給我、給我、求你啦。”那鷯哥被她手中吃食逗得上蹦下跳,口齒伶俐,還帶著南方強調,一張嘴就把餘舒逗笑了。
尹鄧氏見她全然沒把自己放在眼裏,倒跟隻扁毛畜生說起話來,心頭火氣,提著裙邊上到亭子裏,自顧在餘舒對麵坐下,拉長了臉道:
“長輩和你說話,你就這樣沒規矩嗎?”真不虧是奴婢養的,不識大體,就這樣一個下賤胚子,也配住這樣好的園子。
餘舒將蛋黃喂給鷯哥,耷著眼皮道:“你是年紀大了記性不好使怎地,上次我就說過,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似你這般小肚雞腸的毒婦,也好意思在我麵前充長輩,真真沒皮沒臉。”
“沒皮沒臉、沒皮沒臉!”籠子裏的鷯哥跟著學舌,企圖再討一口蛋黃兒吃。
尹鄧氏不設防遭這一人一鳥羞辱,一口氣沒提上來,血管從脖子直往上竄,瞬間就鬧了個大紅臉,來之前準備好的說辭全都忘到腦後,她一巴掌拍在石桌上,也不嫌疼,隻怒道:
“臭丫頭,你敢這樣和我說話,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不顧你娘的死活了。”
“哐”地一聲,餘舒隨手一撂,小碟子打著顫摔落到桌子上,她冷眼看著出言威脅的尹鄧氏,道:
“這就是你要找我說的人命關天的大事?”
尹鄧氏冷笑:“怎麼我說的不對嗎,你娘當年在我尹家為奴為婢,若不是她與人私奔,能苟活到今日?這世上有沒有你這個小賤種都說不定。你以為你求了薛貴妃的恩典,給你娘立了戶籍,就高枕無憂?我告訴你,你還嫩著點兒,你娘的賣身契我可存了好些年了,等到公堂上,就憑這一樣證據,她生是我家的下人,死也是我家的奴才秧子!”
餘舒如果不知道餘父死之前留了一手,見到尹鄧氏這副底氣十足的模樣,恐怕心裏要掂量掂量,可是翠姨娘真正的賣身契現在就在她房裏放著,此時尹鄧氏的威脅恐嚇,就成了一出蹩腳的猴戲,即可笑又荒唐。
“你少跟我胡扯,什麼私奔不私奔的,”她麵無表情道,“我娘早把什麼都告訴我了,她過去是在尹老夫人跟前使喚,後來尹老夫人將她送到你那兒,是預備給你家老爺做通房丫頭的,你出於妒心,暗算我娘與我爹私通,等到事發,你又跳出來假慈悲,將我娘許配給我爹,勸服尹周嶸放他們離京回鄉,我爹一個通文曉理的讀書人,豈會糊塗到連我娘的賣身契都沒有討要嗎?”
她說破緣故,尹鄧氏不以為恥,反而滿臉陰沉地罵道:“真是個不要臉的賤人,這種見不得人的渾話都能說給女兒聽,所幸當初我打發了她,不然留下她,早晚是個禍害。”
又對餘舒冷笑:“我說你怎麼敢和我強,原是料定我手上的賣身契是假的,嗬嗬嗬,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我不妨實話告訴你,好叫你死了這條心。”
餘舒目光一閃,豎起了耳朵,她說了這麼多廢話,就是為了套尹鄧氏的話,探一探尹家那張賣身契到底藏了什麼貓膩。
“你娘就是個蠢貨,當年她有一份賣身契,存在老夫人那裏,後來老夫人交給了我。我瞞著你娘,隻騙她說,她進了我們府上,將來要伺候老爺,就不能三心兩意再當自己是老夫人的丫鬟,她為表忠心,就稀裏糊塗又簽了一張賣身契與我。那會兒你爹還沒進京,我留著這一手,沒想到竟有了大用。”
尹鄧氏得意地笑起來:“你爹也是個蠢貨,我為了讓他放心帶著你娘走,就拿了她後來簽的那張賣身契給你爹,可他居然沒膽子收,背著我找到我家老爺,當麵一把火燒了那張賣身契,發誓不會把他與我房裏丫鬟私通之事泄露出去,以求脫身。所以我手頭上這一份,如假包換是你娘的賣身契子,你大可不必心存僥幸。”
“......”餘舒啞口無言,不是被尹鄧氏震住了,而是因為她知道餘父根本就沒有燒掉尹鄧氏給他的那張賣身契。
原來餘秀才是這樣騙過了尹周嶸夫婦,才能帶著翠姨娘全身而退,這一招金蟬脫殼,遇上了尹鄧氏的李代桃僵,真不好評論是誰更精明。
不過,她弄清楚了前因後果,這下更有意思了,就算兩張賣身契都是真的,她也能讓這夫妻兩個陰毒小人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餘舒沉默不語,被尹鄧氏誤以為她是怯了,這便乘勝追擊:“這次三司會審,有寧王監審,就算薛家那小子幫著你又如何,我家老爺有真憑實據,你娘必會被判做我家逃奴,我們要將她捉回尹家,是打是殺,全憑我一念之間,果真你娘出了什麼事,一個‘孝’字就能讓你一輩子抬不起頭,遭盡天下人恥笑。”
餘舒沉下臉來,問她:“你告訴我這麼多,無非是要讓我害怕,有什麼目的你就直說吧,不要繞來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