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鳥語花香之地,窗外橫翠,煙爐嫋嫋,一張燈草編織而成的席子上,那人一襲銀灰的道袍,寬大的袖口垂在膝上,一手握卷,垂頭默覽,隻露出一雙淡然的眉目,便逸致的好似一幅畫。
饒是薛睿對景塵有些成見,也不得不承認眼前這人的一身風骨,整個安陵城也尋不出第二家。
景塵聽到卷簾聲,才不慌不忙地抬起頭,見到門前衣潔冠整的薛睿,倒不意外,將手中書卷倒扣在一旁。
“薛大人。”
薛睿走進去,一邊打量這環境清幽的廬室,一邊對景塵道:
“道子這裏倒是清靜,今日沒有學生來嗎?”
景塵心平氣和道:“凶案未果,他們心有畏懼。”
薛睿走到大開的窗前,望一眼窗外茂密的綠色,轉過身,問道:
“倘若道子不是誘殺曹小姐的凶手,那必然是真凶有意要陷害你,你就不擔心嗎?”
“福禍自有來由,我何須要擔心。”景塵一動未動地坐在席上,眼中一絲波瀾也無。
“嗬嗬,”薛睿突然冷笑,又問道:“有人殺一人,隻為嫁禍與你,死者無辜,你也不愧疚嗎?”
景塵略皺眉頭,沉默下來。
薛睿看出來他並非不為所動,於是趁勢問道:“目前來看,凶手是衝著你來的,和人會與你有此等仇怨,會殺人罔命,你心中是否有數?”
“......”
“想不出,還是不想說。”
薛睿並不打算縱容他置身事外,依照他和餘舒的推斷,這件凶案的背後,很可能牽扯到之前致使景塵失憶的那一夥人,這便不單單是一樁殺人案了。
對於景塵下山進京的遭遇,薛睿從頭到尾也知道不少內情,比如說那一夥人沒有對景塵痛下殺手,而是用某種手段害他失憶,拋棄江上。
比如說,景塵記憶恢複後,卻剛好記不得他在路上是如何遭人陷害的。
這便造成一樁無頭公案,誰也不知道那一夥人是何來路,以及,為何要加害景塵這個身份特殊的公主遺子。
自幼長在京都裏,薛睿見慣了權勢,敏銳地從這兩起隱隱相關的事件中嗅到了陰謀的味道,他有直覺,若不能找出凶手,那麼曹家的小姐絕對不會是最後一個因此喪命的無辜者。
在薛睿咄咄逼人的目光下,景塵的神情就有些耐人尋味了,他先是皺眉,而後低下頭,大約思索了一陣,才抬起頭,看向薛睿,臉色有些遲疑,也有一些困惑。
“我......想不出。”
薛睿失望,他看得出景塵沒有說謊,以前也聽餘舒說過,這人是不講謊話的。
但他仍不死心,想從景塵這裏打聽出什麼,於是走了過去,停在他麵前,繼續問道:
“那你可有想過,會是什麼人能將你的字跡模仿的十足相像?”
模仿字跡並不是一件十分難的事,就薛睿認識的書法大家裏,便有兩人,能夠臨字如人,難辨真假。
不過這是需要參考本人的書寫,費一番周章才能做到的。
換句話說,能做到這一點的人,一定是要見過景塵的字,並且是見過很多。
薛睿的問題,讓景塵陷入另一輪沉思,直到窗外的鶯啼過一曲,他才開口道:
“熟知我字跡的,京城裏應該隻有三人。”
“都有誰?”
“同我一起在山門修道的重雲,我師妹水筠,和......”景塵聲音停下,還有一個人,似難啟齒,他嘴唇張合了幾次,才將說出這個人來:
“餘舒。”
薛睿微眯了下眼睛,並沒聽錯景塵直呼了餘舒的名字,仿佛要借此劃清什麼,想到那個為了眼前男子承受了多少委屈的傻姑娘,不禁一聲諷笑,道:
“姑且不說她去年還是個大字不識的笨蛋,便是她會寫你的字,有人拿刀子架到脖子上,她也斷不會害你分毫。”
景塵臉色倏然一僵,垂在膝上的手掌不自覺地握起,再開口,聲音已不如方才淡定:
“我隻是說有誰熟知我字跡,並未疑她,你休要曲解我的話。”
薛睿沒錯過他的小動作,卻懶得承認他方才是故意的。
該問的都問了,他不準備再和景塵長談下去,伸手拂去窗沿上的一片落花,拂袖朝朝廬外走去,聲音從背後留給景塵。
“你若真的心存愧疚,就多留意身邊吧。”
景塵看著那道竹簾在他眼前落下,垂下目光,抬起手按了下胸口,嘴角微露苦笑,閉上眼睛,默默誦起了這些時日不知背過多少遍的清心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