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子敬交待完,又看了餘舒一眼,便彎腰抱起席上古琴,哼著不知名的小調兒,駝著背一步一步朝花園那一走去了。
餘舒回過頭,就見眼前比她大個兩歲少許的女子朝她行禮:
“七等大易師司徒晴嵐有禮了,見過女算子。”
餘舒在太史書苑混了幾日,同齡裏見到的多是八等九等,年紀輕輕的七等大易師,眼前這還是頭一個,不單如此,看她穿著,應是三年前進太史書苑的學生。
“我初來乍到,不懂的多,有勞司徒姑娘了,我本家姓餘,你直呼我便可。”
“餘姑娘客氣。”司徒晴嵐從善如流,引她到一旁的空席子上坐下,一邊挽起袖子研墨,一邊扭頭和餘舒說話:
“外公剛才說的那些氣話,餘姑娘不要往心裏去。其實他老人家早就聽說過你,今年奇術榜上無魁,你身為秀元,實則第一,外公在太史書苑教了十多年的奇術,每回大衍試後都對奇術科進來的學生十分愛護,隻怕有人誤入歧途——餘姑娘莫嫌我多嘴,你可知外公剛才訓斥你的,便是這幾日書苑裏謠傳你的?”
餘舒搖搖頭,她是不知道,不過可以猜到一些。
司徒晴嵐輕歎一聲,語重心長道:
“我在這內院消息還算靈通,聽聞姑娘前幾天去拜見的幾位院士,都將你拒之門外了。太史書苑一共十八位院士,一半都同韓院士交好,你得罪了他,不用他開口,這一半人都不會收你,卻有另外一半人,聽信了你不好的傳言,即便是肯收你,也未必會盡心教你,外公便是清楚這個道理,所以今日故意當眾刁難你,明為責備,實為你正身,給那另外一半院士瞧的,外公一片惜才之心,餘姑娘是否能懂?”
她抬頭凝視餘舒,就見餘舒麵上安然笑意,錯愣了一下,仿佛意識到了什麼,下一刻便臉紅道:
“看來是我多此一舉,餘姑娘好通透的心思啊。”
“嗬嗬,不論如何,多謝你與我實話,能遇著方院士,實乃我今日之幸。”餘舒揣著明白,但還是鄭重其事地謝過了司徒晴嵐。
然而她心底到底有多少感激,就隻有她自己曉得了。
***
拿到了方子敬的書單,確認了他講學的時間,餘舒便告別司徒晴嵐,到先哲樓去翻了半個時辰的手劄古記,察覺到外麵天陰雲厚,才記起今日有一場雨,她身上沒有帶傘,若不趕緊回女舍,等雨來時,就要被困在這裏。
於是餘舒趕忙將手中書本放到書架原位,拍拍手上灰塵,快步朝外走去,走到大門口,迎麵看到一個頭發灰白衣裳儉樸的老頭,像是雜仆,正抱著厚厚的一摞書,幾乎遮住半張臉,搖搖晃晃走進來,眼瞅著下一刻就要摔倒的樣子。
餘舒遲疑上前,伸手道:“老人家,我幫您拿一些。”
誰知那老頭不領情,側轉過身躲過去,那一摞書搖搖欲墜,他腋下夾的雨傘差點敲到餘舒的手指。
“咳咳,用不著。”
老頭說話喉嚨裏像是有痰,沙啞難聽,餘舒討了個沒趣,便轉身走了,出去一段距離,隱約想起來,剛才那抱書的老頭,她好像之前就在載道樓見過的,就是和馮兆苗一起偷偷摸進去的那次。
“轟隆隆”一陣雷,打斷餘舒的思緒,她加快腳步往女舍跑,到底晚了一會兒,半路上就下起了雨,這一陣雨來勢洶洶,大有瓢潑之勢,餘舒被淋了一臉,不敢再往前衝,左右望了望,大甬道上兩邊圍牆,隻有前頭的垂花門下可以躲雨,便飛快跑了過去。
站在屋簷下,餘舒抹抹臉上的水,甩了甩袖子,捂著嘴打了個噴嚏,濕了頭和肩膀,頭發卷落在臉頰上,黏答答的,模樣有些狼狽。
她抱著手臂,仰頭看著嘩嘩砸下的雨點,剛有些出神,視線裏便躍入了兩道人影,從大雨中撐傘走來,並排而行,一抹白衣,一抹黃裙。
她漸漸眯起了眼睛,定睛看著兩人走到門邊,上了台階,傘抬開,四目毫無預兆地撞到一起。
景塵目中的驚訝隻是一個停頓,視線飛快地掃過餘舒全身,眼神動了動,下一刻便轉移到身旁之人,將手中的傘遞過去,聲音清亮如溪:
“你的傘,謝謝。”
紀星璿眼神看著餘舒,伸手接過傘柄,覆在麵紗下的嘴角微微勾起:“景院士客氣。”
餘舒背靠在門柱上,兩手交臂,目送著對她視若無睹的景塵走進雨裏,看他幾個閃身,轉眼不見了蹤影。
“算子這是要回女舍嗎,不如與我同行,免得淋雨。”紀星璿抖了抖傘上的水,近些日子難得見到一回餘舒是主動開口說話。
餘舒放下手臂,兩步走到她麵前,眼神冷冽,抬起一根食指,輕戳在紀星璿心口的位置。
“我不管你安的什麼心,藏好你的尾巴,別讓我再揪住它,下一次,我會直接剝了你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