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這樣難過的景塵,餘舒突然覺得,那一日她在城外林中尋到他,明知他恢複記憶,明知他苦衷,卻強要與他維係友情,是否從那時起,她就讓他陷入如此為難的境地。
思及此處,縱是她已將這段男女之情放下,此刻亦不禁心痛,不為情,卻為情。
“你可知你在說什麼?”
“我知。”
“就不能——”
“不能。”
“你我生死之交,患難之情,便也留不得?”
“......”
景塵垂下眼睛,盯著餘舒死死抓住他衣袖的手,閉一下眼,許久睜開後,他又是那個清心寡欲,道心堅硬之人。
“我虧欠你的,若這一身孽障能除,再來償還。”
說話間右手移到腰側,他指尖推鞘,“錚”地一聲拔出佩劍,銀光閃落——
“嘶拉!”
餘舒抓著那一角割開的袖袍,手指發抖,臉上血色盡褪,心口發冷。
腦中一幕幕,與他相識廢墟裏,覓他桃花林中,賭坊鬧市相攜而過,小巷中拱手一別,商船上驚現殺戮,浮江、山洞、進京路,贈他古劍,得他寶珠,他敢空手為她擋刃,她願雪中尋他迷途。
有些情,不會忘,卻漸漸結成冰,一旦捂熱,就會化成水,流的一滴不剩。
兩人立在橋下,近在咫尺,遠處更鳴,餘舒哽笑一聲,如大夢長醒。
“我懂了。”
餘舒將那一角割袍團在手心,朝旁退開兩步,轉身走上橋。
景塵一語不發地牽馬跟在她身後,兩人之間錯落著一段距離,一前一後,在這寂靜的夜裏,馬蹄聲,腳步聲,彼此清晰,卻又模糊。
一直到看見了家門口,餘舒才堪堪停下腳步,聽到身後一靜,背對了片刻,才轉過頭,望著那人身影,麵無表情道:
“今日一別,形同陌路。”
朦朦月色下,隻見那白袍之人輕輕點頭,側身躍上馬背,手臂一擰,調轉了馬頭,朝遠踏出幾步,猛地躥了出去,疾馳而走。
直到他不見了蹤影,餘舒才卸下臉上堅強,急喘了一口氣,揪著衣領,隻覺得兩腿發軟,幾欲站不住。
就在她搖搖欲墜,快要坐倒在地時,一隻手臂從背後繞過,將她穩穩地攬住。
“方才離去的是道子嗎?”
薛睿環著餘舒輕輕發抖的肩膀,扶著她站穩,兩眼微微眯視著前方,察覺到她此刻的軟弱無助,心中冒起一團無名之火。
餘舒此時渾身無力,靠在薛睿懷中,不想說話,盯著前方夜色,慢慢點頭,無心去想薛睿為何會出現在她家門口。
薛睿低頭看著她蒼白的臉色,觸及她失神的眼眸,心弦繃動,一想到他喜愛的女子寧願為另一個人傷心難過,卻不願看清他的殷盼,一種發酵已久的情緒再難埋藏得住。
白日裏溫煦如光的雙眼暗沉下來,手掌扣緊她肩膀,一手抬起她柔軟的下頷,強使她瞳孔裏映出他的影子:
“我哪裏不好?”
餘舒反應不及,愣了一愣,才回過神來,這便看清楚薛睿正經而嚴肅的臉孔,訥訥道:
“大哥說什麼?”
薛睿耐心重複了一遍:“我有哪裏不好。”
餘舒茫然道:“你...挺好的啊。”
薛睿沉住氣,盯著她的神情,盡管克製,可是到底全無準備,來得突然,所以低啞的聲音裏還是泄露出了一絲局促:
“既然我沒有不好,你願與我相好嗎?”
餘舒懵懵地眨了眨眼睛,前一刻還在悲戚中,這一刻便覺得腦子不夠用了。
薛睿一旦開口,便覺得自如,鬆開她下巴,兩手按著她肩膀,輕推開她,扶著她站好了,好讓彼此看清對方,這才抿抿嘴唇,一派正色,卻輕聲溫柔道:
“阿舒,我心儀於你。”
餘舒撐圓了雙眼,再是遲鈍也能聽懂他這句話是個什麼意思,心頭猛然亂了起來,有些慌張地去推他的手,紅著臉,結巴道:
“我、我我...”
薛睿見她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知是自己莽撞了,可是有些話既然說出口,就收不回去,何況他並不後悔選在這個時候讓她知道自己的心思,哪怕是讓她為難了,總好過讓她一門心思地為別人難過。
他體貼地放開她肩膀,卻在她後退逃竄時候又快又準地拉住她手臂,看著她因為緊張而泛紅的臉蛋,心情突然明朗起來,低頭湊近了她,頗有些警告的意味:
“你這一次再要拒我,最好是想一個聰明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