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小修便進屋去取了一串銅錢,抱著一隻大海碗,跑到街上去買早點。
家裏上下唯一還在賴床的就隻有金寶一個,鑽在餘小修的枕頭下麵睡得香。
考生最大,餘舒樂得享受特別待遇,梳洗後,穿戴一新,雖說是已不用在景塵麵前隱瞞性別,大衍考貼上印的亦是女學,但她依舊是清清秀秀的少年人打扮,而沒有換回女裝。
一來是因她短缺過冬的裙襖,沒得換,二來是她覺得穿袍子比裙子利索,就沒有浪費錢去置辦。
餘舒將考試要用到的筆墨紙鎮都裝進小小一隻書箱中,仔細檢查了一遍,貼身放好了最最重要的考帖,她倚在臥房門口,靜靜看著正在外屋飯桌前擺放碗筷的景塵,還有正蹲在爐子邊添炭的餘小修,心中一片安然。
不禁想到許多年前,當她還是一個稚嫩的學生時,那一場如火如荼的大考,爸媽和弟弟也同現在這樣,小心翼翼地圍著她一個人轉,整整兩日兩夜,那是她告別年少時最後的緊張和膽怯。
相同的情景,如今卻是不同的心境,經曆了歲月和成長,對於一個橫跨過曆史五百年的人來說,她此刻更多感受到的是慶幸。
慶幸多活一世,慶幸能有今朝。
“哥,快來吃飯吧。”餘小修拉開凳子招呼餘舒過來。
餘舒走到桌邊坐下,接過他遞到手邊的勺子,抬頭看一眼正在乘湯的景塵,轉頭對餘小修道:
“叫姐姐,你景大哥已經知道了。”
景塵動作一停。
“...啊?”餘小修後知後覺地張大了嘴巴,餘舒夾一隻包子塞進他嘴裏,道:
“快吃飯。”
將盛好的甜粥放在餘舒麵前,景塵嘴角輕揚,露出笑臉。
* * *
盡管薛睿說是會派人來接送餘舒,但她還是提前租了一輛馬車,以防不備,事實證明她是多此一舉,一出巷子,就望到街被北頭有一輛馬車在等,那一匹健駒拉的朱漆蓬蓋,分明不是應該停在城南民居這種地方。
雖不是薛睿總坐的那一輛,但站在車外的瘦高個子的車夫,餘舒卻在薛睿身邊見過幾回,那次薛睿帶她去拜訪夏江家,就是這名叫“老崔”的車夫駕的車。
餘舒很想繞道走了,但是那車夫眼尖,老遠就衝她揮手臂,讓她想裝成沒看見都不行,隻好含笑走上去。
“老崔。”
“姑娘請上車,小的送您到太承司。”老崔笑嗬嗬地卷起車門簾子。
餘舒沒想要為難一個下人,就上了馬車,這車裏熏過暖,同外麵是兩樣天,當中擺著一張小巧的圓幾,茶水是溫熱的,點心擺了兩碟,賣相精致的讓人不忍心吃,坐鋪上襯著一層厚厚的皮子,不知是什麼動物身上的,光滑又柔軟。
餘舒在上頭坐了一會兒,是又覺得舒坦,又覺得不舒坦。她確是個樂於享受的人,上輩子幹的缺德事,賺的錢一大半花在於磊身上,可她也從沒虧待過自己,該吃的該穿的,隻要是她能負擔得起,就少有不舍得花費,她變得摳門,還是穿過來之後的事。
然而她中意的享受,是自給自足,哪怕賺的是黑心錢,那也是她的本事,不似這般,坐享其成。
好在馬車跑得快,軲轆唧唧就到了城北。
司天監下屬分有五司,這太承司是其中之一,也是門庭最大的一處,座落在西華府大街上,占有十畝之地,門前一條寬敞的大路,能容四五駕馬車並行其道。
但今天這條街上卻擁堵十分,來的都是考生,別說是馬車,人都不好擠進去,餘舒在街口就下了車,拎著書箱,順著人群來到了太承司大門前。
大門前守有兩排十二名官差,腰跨刀,手持棍,十分威嚴,故而那門前空蕩蕩的,不到入考的時辰,不許人近。
門外榜牆上貼有告示,許多人都圍在下麵看,人聲鼎沸,好不嘈亂,餘舒抱著書箱費了好大力氣才擠到前麵,抬頭看榜,原來張貼的是一份公文禁令,類似於考生注意事項,餘舒一一記下,有看不明確的地方,就笑臉去問旁人。
鬧了半天這女學考試要從另一個門進,餘舒忙問了路,重新擠出去,在快到街尾的地方,找到了太承司西大門。
這裏人要少許多,入目都是清一色的女子,當然也有幾個同餘舒一樣是穿了易客長袍,頭挽皂髻。
大約又等了兩刻左右,餘舒才聽到一陣鍾鳴聲,從內院響起,四周騷動起來,都向門前湧去,餘舒踮著腳,就看見大門前走出來一群七八名官員,個個冠戴烏紗,身穿青棕官服,有一人手端著水漏,仔細時辰,未幾,對著那官差頭領打個手勢,言語交待了一聲,稍整,就聽門前十二名官差齊聲長喝:
“備——考生入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