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深秋。
天津衛東北隅,瑟瑟寒風,讓東門牆根腳下,一個青年裹緊了身上的黑灰棉襖。
“來往的客官唉,都來瞅瞅看看,乾隆爺禦筆親題的折扇。”
“如假包換嘞!”
“喲,李伴爺又忽悠人呢?”
兩個賴頭,嬉皮笑臉的走了過來。
“伴你個頭,在叫一聲,爺跟你兩沒完!”
青年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老貓,都不顧兩個送上門的客人,緊握著拳頭就要跟兩個賴頭拚命。
“李伴爺發怒了,快走快走!”
兩個賴頭哄笑著揚長而去,四周幾個和青年熟識的攤販,也跟著在哄笑。
“趙叔,伴爺是什麼意思啊?這些人笑什麼呢?”
青年攤位前,一男一女、男的五十歲出頭,雙鬢花白戴著眼鏡,一副老學究的氣質。
女的身著傳統旗袍,搭配一個狐皮坎肩兒,臉蛋似乎是比屋簷上零碎的落雪還要白嫩幾分。
“伴爺,就是太監。”
中年男人揭開了謎底,少女頓時羞紅了臉,幾秒鍾之後又忍不住偷偷朝李伴爺的那裏瞄了過去。
當一個男人,被人不當成男人,這絕對是奇恥大辱。
“要不要爺脫了褲子給你看清楚啊!”
青年一拽褲頭,死死瞪著跟前國色天香的少女。
“小兄弟不好意思,是我得罪了。”
“我們想看看您這折扇……”
“爺心情不好,不做你兩生意。”
青年壓著怒,痞子似的嚷嚷著,末了絲毫不憐香惜玉的一拽地上的帆布道。
“沒長眼?踩到爺的東西了,這是古波斯送給順治爺的正宗地毯。”
“弄髒了,把你賣了也賠不起。”
話落,青年扛著帆布頂著四周的指指點點揚長而去。
明明隻是一塊不知從那艘貨船上淘下來的破帆布,愣是被青年說成了古波斯地毯。
這是東北隅所有商販最基本的謀生技能,隻不過在青年這完美演繹了出來,氣的洋裝少女狠狠跺腳。
“什麼人嘛!”
“真是沒禮貌。”
對於大家閨秀而言,即便罵人也僅僅隻停留在沒禮貌這個淺嚐而止的層次上。
“李伴爺!”
“難道就是他?”
中年男人,似乎還沉浸在李伴爺這出鬧劇裏,片刻之後猛地抬起頭,驚愕、歡喜已寫滿了臉龐。
風起,寒意更濃。
一老一少回頭看去,早已沒了李伴爺的身影。
堂屋裏的火盆燒的正旺,泛著暗紅,扶手早已經包漿的躺椅上,一個遲暮老人緩緩搖晃,嘴裏含糊不清不知道嘟囔著什麼。
“我回來了。”
在東北隅東門受了一肚子氣的李伴爺帶著一身寒意進了屋,放下肩上的帆布包,斜眼看了看供桌上那塊沒寫名字的靈位。
老人直起身,兩隻空洞的眼眶,全然看不到眼珠。
“今天十五,小九快去給你爺爺上香。”
“上個屁,就因為這破牌子,我娘跑了,我們爺倆一輩子沒抬起頭!”
“今天爺就拿它燒火。”
李九一越說越來氣,上前抓起那塊沒名字的靈位,作勢就要往廚房走。
躺椅上早沒了頭發,一張臉跟風幹橘子似的瞎眼老人急了,顫抖著手抄起身旁的拐棍兒,胡亂的揮舞了過去。
“混賬玩意,那是你爺爺!”
“還不給我放好。”
李九一緊緊握著那沒寫名字的靈位,雙目赤紅。
對於這塊靈位到底是什麼人,李九一並不清楚,隻是從街坊鄰居的戲謔中,隱約得知,這是一位老太監的靈位。
在紅將軍意氣風發的年頭,因為這塊靈位,李九一一家被扣上了封建毒瘤的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