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天心聞言一怔。一張張鮮活的笑臉在腦海中閃過,最後停留在戈雅咧著嘴露出一口白牙的畫麵上。
老人歎了口氣,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可是他們又何其無辜。百萬年了,整整百萬年,他們就被束縛在這塊方寸之地上,哪裏也去不了,哪裏也到不了……萬幽城困住的不僅僅是萬鬼王,還有它們。”
老人常常會坐在廣場上,在小孩們期待豔羨的目光裏,跟他們說著糖人,說著糖葫蘆,說著木偶戲……間或有山民狩獵歸來,有婦人收拾好了活計,也會走到廣場上,就這麼站在一邊,靜靜地聽著,仿佛老人口中那個走遍了大江南北、體驗過人生百態的人就是自己。
“那您腳上的鐵鏈又是怎麼回事?”素天心慢慢從那種仿若切身體會到的悲傷中醒過身來,她沉默了一會兒,開口問道。
老人聞言,握著木片的手不由一抖,而後長歎道:“那年,我年輕氣盛,從師尊那裏聽過了萬鬼王的事跡以後,卻莫名因為那句‘天道之下,唯它一人耳’心中澎湃難平。最終,我做了一個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決定,我要前去鬼覃黑沼一堵萬鬼王真容,看看這個當年號稱天道以下第一人的存在。”
“去到萬幽城以後,我見到了它。它問我,想不想成為像它一般的存在,橫行天下,無所顧忌。我遲疑了一下,點頭了。它說,取來瘴毒嶺符人村中的萬幽石,它就讓我夢想成真。我去了,然後遇到了他們。朝夕相處的幾年,我看到了這些看似強大的符人背後的悲哀,我恍然察覺到我自己將要做的是一件多麼罪不容誅的事情。所以,我回頭了。可是還有太多的人回不了頭了。多少像曾經的我一樣懷揣著一顆想要強大的心的修士踏入了萬幽城,然後成為萬鬼王血池煉屍大法下的鬼兵。那一年,鬼兵襲村,村長讓我帶著萬幽石離開,而他們這些永世都離不開這寸土地的人則繼續頑抗著,直至死去的那一刻。”
“可是,最終我還是被鬼兵追上了。重傷之下,我帶著萬幽石沉入了柳明河。隻是等我醒來的時候,萬幽石已不見了蹤跡。”
“傷愈之後,等我趕回符人村的時候,這裏還剩下的,隻是一片廢墟。我在這裏又待了半個月,親眼看著我腳踝之上開始長出一條鐵鏈。我知道,當符人村失去了萬幽石,萬幽城不穩的時候,天道會汲取周圍的力量不顧一切去鎮壓那個曾經想要顛覆天道的萬鬼王。而我,就是當時最適合的人。”
“一年以後,當這條鐵鏈緊緊地絞在我身上以後,符人村又迎來了一批山民。隻是他們鎮守的再不是萬幽石,而是我……。”
“前輩……。”素天心聽著老人不悲不喜的陳述,心裏卻不由堵得慌,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隻能繼續沉默著。
老人卻已經毫不在意,隻是當看向窗外韓秦二人遠去的方向時,他目光微微凝重:“我不相信姓韓的小子,他太像當年那個年少氣盛的我,尤其是,他比我冷清,比我不顧後果……。”
他可以為了鎮壓萬鬼王,就這般被鐵鏈永世束縛著,以他大乘期大圓滿的修為填補著萬幽城的裂縫,再不飛升。
可是,韓林不會。為了飛升,韓林會不惜一切,甚至放出萬鬼王也在所不惜。這,就是天道告訴他的答案……
萬幽城,枯骨殿。
鬼王帶著一隻新晉鬼兵進來的時候沒有引起任何注意。事實上,對於它們來說,任何注意都是多餘的。它們隻要認真服從萬鬼王的命令,完成萬鬼王吩咐的事,這就是它們存在的唯一意義。
“你過來。”
不知過去了多久,萬鬼王才回過神來一般朝殿下勾了勾手。
新晉鬼兵一臉木訥地飄到枯骨王座下,僵硬地行了禮。
萬鬼王不置可否地盯了它好一會兒,突然側頭看向那隻帶著新晉鬼兵進殿的鬼王,一道黑色的鬼氣隨之飛速地射向鬼王,瞬間洞穿了它空洞晦暗的雙眸。
枯骨殿裏瞬間爆發出一道淒厲的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