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天意惟微(1 / 2)

陳潞頓時愣住了。他平時才智過人,並非料不到這一節。然而一時間頭腦發熱,卻想出這下下之策來。此刻他逐漸冷靜,也的確察覺到不妥。

沈鑒瞧出他遲疑,立即進逼道:“不僅如此,你若繼續猶豫下去,便會馬上被抓。不信你聽!”

陳潞一激靈,屏氣凝神,門外似乎傳來響動。

他立即用刀子抵住沈鑒脖頸,隻聽兩個人對話道:“陳大人去哪兒了?”“不知道,過會兒再來吧。”

說罷腳步漸行漸遠。

沈鑒冷冷道:“現在是巳時,一天中公務最繁忙的時刻,隨時會有人走進這扇門。到時你進退不得,除了被抓還有其他下場嗎?”

陳潞不禁問道:“那……那我該怎麼辦?”

沈鑒的聲音忽然變得低沉而溫柔:“你應該勒死我,然後把現場偽裝成我自縊的樣子,唯有那樣才能騙過所有人。”

陳潞略微想了想道:“不行,勒死和縊死區別很大。自縊憑借的是全身重量,當其集中在喉嚨上時,會壓迫人張開嘴巴吐出舌頭,也就是尋常說的‘吊死鬼’相。勒死絕對做不到這一點。”

沈鑒道:“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如果殺人者手法高明,也是可以做到的。他隻需把人仰麵背著,然後拱起背部,便可以達到同樣的效果。可是……”

陳潞失魂落魄道:“可是?”

沈鑒笑了笑:“你缺少最重要的工具:一根繩子。”

陳潞乜怔怔重複道:“我需要一根繩子……”

原來沈鑒昔年遊曆四方,不光學正道,亦學詭道。他幾句話看似平平無奇,卻是一門極厲害的左道,喚作“迷魂術”,後世稱作“催眠術”。它可以通過暗示、誘導使人做出種種行為。然而此法必須在人心神大亂之際施展,否則絕難成功。沈鑒也是急中生智,放手一搏之下居然奏效。

可即便如此,他知道目前隻是情勢稍緩,自己仍處於絕對劣勢,於是繼續用柔和的語調說道:“恰好我有一根繩子。”說罷拿出那塊染滿血的手帕。

陳潞仿佛看見救命稻草,伸手便搶。沈鑒卻把手指一張,帕子飄飄忽忽的飛到十來步開外的地方。

陳潞轉身去夠手帕,沈鑒心中大喜,這段距離足夠他逃出內堂了。可不料陳潞剛踏出半步,便猛然回頭,一腳踩住他後背道:“你騙我,想趁這功夫逃走是不是?”

沈鑒隻覺得骨頭寸寸斷裂,卻強撐著說道:“你沒有別的選擇,隻能去拿手帕。看呀,它在那兒等你呢。”

陳潞猛地搖了搖頭:“不對,不對!”突然雙臂發力,拽起沈鑒的雙腿往前便走。沈鑒知道這是生死關頭,自己決不能放鬆,於是用盡平生力氣死死摳住地上的磚縫。

他指尖滲出點點血痕,身子卻紋絲不動。陳潞聽得門外人來人往,心中愈發慌張,終於一聲怪叫,撇下沈鑒向手帕奔去。

這一刻他仿佛回到當年和爹娘逃難時的地方。

那是一條漆黑的路,遠遠望不見盡頭。他隻能幻想路的盡頭有一個堅固而溫暖的房子,那裏麵沒有驚慌,沒有恐懼,更沒有喊殺聲和燒向天邊的火。

可忽然間,房子飄起來了,變成一條沾血的手帕。它飛舞著,身姿曼妙,離他是那麼近,又那麼遙不可及。

陳潞不禁流下眼淚,輕聲喚道:“等等我。”

可無論怎麼追趕,手帕卻一次又一次從他指縫間溜走。他向前跨出幾步,忽然發覺自己站到了大堂中“明鏡高懸”的牌匾下。

那四個字像是發怒了,橫豎撇捺全都劍戟般張開,睚眥欲裂。

他不敢看它們,牌匾卻忽然帶著沉重的風聲砸下來。陳潞縱身躲開,與此同時左手探出,終於將手帕捉住。

至此,一顆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

他長長的出了口氣,可驀然發現身旁的景物變了。

四周霧氣沼沼,全然分不清東西南北,陳潞忽然記起自己還要勒死沈鑒,急忙幾個箭步躥回原處。

沈鑒依然趴在地上,陳潞冷笑道:“這回你還往哪兒跑?”說罷迎風一抖手帕,飛快繞過沈鑒的脖子,雙臂運力道:“死!”

隻聽得嘎嘣一聲響,什麼東西斷掉了,然後轟然墜地。陳潞不禁一愣,這聽上去不像是脖子的聲音。

他急忙俯身下看,地上哪有沈鑒的影子,隻有一塊生滿青苔的石碑,書三個大字“忘川河”。

“忘川河?這是哪兒?”他不禁喃喃自語道。“我不是在公堂上嗎,怎麼跑到這兒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