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元十三年,烈肅之戰爆發。
肅國那浩浩蕩蕩的幾十萬人馬,已潰不成軍。肅康侯奮不顧身策馬衝殺,夏良蘇不願耗費無謂的兵力率軍撤返,雖已占了上風,卻做了勝利的逃兵。
大戰落幕,肅國慘敗。
山腰上,風卷起一波又一波的草海,波瀾起伏如沙場上一批又一批倒下又站起的將士。我翻動著血泊中橫七豎八的屍身,尋找著十多年前替我母親延續了兩年性命的那個女人。
丁蒙火速趕來,我忙問:“她人呢?”
丁蒙答:“混亂中她們師徒兩人走散,前幾日她一直在這附近,替傷員療傷。”
我跨過一具屍,一步邁到了丁蒙麵前,已是焦心難耐:“我問的是她現在人呢?”
丁蒙垂首,略帶愧意:“末將失責。跟丟了!今早肅康侯的安車路過,定是將她一並帶走了。”
我終究還是晚了一步!
派人追蹤燕烺的行跡數日,我終於得到了她的下落。她為報答燕烺的救命之恩,竟親身犯險潛入烈營做細作。我一路尾隨,見她機靈如猴,施計混入敵軍。本以為她會應對自如,殊不知笨的可以,當夜身份就被暴.露,烈營又起內訌,夏良蘇過河拆橋對向邑起了殺念。
她趁亂逃脫,我一路掩護,終於幫她擺脫了困境。
我想步入她的世界,必須與她產生瓜葛。於是我率先到達她必經的路段,尋了條河,準備潔身換衣等待與她相逢。
而這場邂逅與我想象的差距甚遠,也比我預料中的來早了一些。
我剛憋了口氣,紮了個水猛,一抬頭竟見她衣衫淩亂的在岸邊,見我赤條,她一聲嘶叫捂眼亂跳。我心下又羞又慌蹲回水中,脫口而出的竟是:“誰家的姑娘,居然偷看人洗澡?”
她噎了噎,嘀咕道:“誰知這麼冷的天,居然還有人在河裏洗澡。”
瞧見了她,我心中暗喜。緩緩朝她遊去,想看清她如粉桃般的臉頰。她沒好氣的與我強了幾句,別別扭扭就這樣算是相識了一場。
她就是個小騙子,滿口胡言亂語。她謊稱自己是個偷馬賊,我戲她,她總是氣鼓鼓地打我。
那一夜,我知道了她的名字!我在心裏低低喚著,喜羅,邱喜羅!我迫切的想擁抱她,想親吻她,想告訴她自總角之年相遇,再與她匆匆別過,我的誌學之年我的弱冠之年,全部都隻有她。終於,讓我找到了她!是她絢爛了我整個生命。
可她不辭而別,回到了燕烺身邊。無聲的拋棄和冷落,無盡的失落和挫敗感,在接下來的時段裏,已是數不勝數。
我想燕烺是愛她的,所以我允許她三番五次逃離我,望著她即使遍體鱗傷也要回到他的身畔,我束手無策。直到,我得知她接近燕烺是為了毀滅他。會有更多的陰謀和算計,在燕烺麵前顯露。我無法想象燕烺得知真相後,會如何摧毀這個對他不公的世界......
一切比我預料中更糟糕......
昭元十三年秋,燕烺在康州城一戰再次落敗,生死不明,康州百姓半數遭屠。
昭元十四年,燕烺化身蠻遼王子巴曇,殺回中原。破夏良蘇麾下的四大兵團之一。
昭元十七年,燕烺橫死在寒獄,康侯府被焚。康州淪陷,肅國覆滅。燕穆玉陣亡。
昭元十九年,燕烺第二次從地獄中爬回,他搖身一變成了當朝駙馬。大肆弄權,奪兵士勢,除異己。同年冬,他攻破陵州,大肆屠戮。
昭元二十年,我與燕烺交戰數月,燕烺兵敗,昭王自縊,大周滅亡。
那日,風比往日更大了些,吹得那俯下的草如被折斷腰杆的勇士,再也無法立起。
我帶兵侵入王宮,我看見那世人口中的天之驕子,似璞玉似渾金的燕烺,在華藏殿中瘋癲醉飲。那個讓我蹣跚半生的女人,苦苦哀求我放過他。我的心幾番跌撞,終於跌進穀底。我看著他們踉踉蹌蹌消失在視線中,再也沒有了她的消息。如一顆長釘敲落,將我釘死在這個前半生的棺木中。此後,我便大病了一場。
這場感情戰役中,我敗了。我在陰暗的棺木中脫胎換骨如劫後餘生,誰料再得知她的消息後,我重新墜回,似飛蛾撲火。
我快馬加鞭趕到了她隱居的泥屋,望著她腐朽的木桌上,擺著的清粥和野菜,竟是滿腹的愧疚和心疼。
她低眉順眼,謹小慎微。在我眼前猶如一個犯錯的孩子,我擁著她,盡失了所有言語。
找回了她,等於找回了曾經的自己。那個卑微又故作驕傲的自己!我不喜歡那個自己,可我喜歡她,自始至終,從無勾留。雖名義上她伴了我五年,可我覺得她一日都未將心放在我身上。
直到多年後,喜羅告訴我,她從跟著我踏進伯爵府的那日起,就再也沒有想過與我分開。我想她是愛我的,比愛燕烺更甚!
前麵這句厚顏無恥的話,並非我說的,是向邑說的。他說喜羅隻會在喜歡的人麵前變得乖巧,她在我麵前比在燕烺麵前更乖巧。這句話在後來的日子裏,得到了驗證。
宋府新宅,她位居正房,下人都已混亂著換了稱呼,大都叫她夫人。
自將她從山間的泥屋接回,我一次也沒有踏進過她的房,不為別的,為了爭口氣。我宋司仁名門之後,一表人才,竟在她的手上反複栽跟頭。沒有這個理!
這日,我埋頭在書房嗑瓜子,忽聽門外有腳步聲傳來。我忙將沒磕完的瓜子朝痰盂一扔,再將它朝桌下踢了踢,作勢拿起一本書垂頭苦讀。
喜羅躡手躡腳端了一碟酥,我抬眸瞥了一眼,繼續看書。我以為她會質問我為何接她回來又不理她,我以為她會拿出往日的刁鑽性子跟我耍威風。
沒想到她乖巧地擱下酥,步伐退了退,離我三步之遙。垂著頭矜疚道:“對不起。”
我別過身子避看她,冷冷道:“對不起什麼?”
她將頭垂的更低,聲如蟲鳴:“我不該......”
“不該什麼?”我闔上了書,回過頭望她,語氣滿是不耐煩和不快。
她怯生生抬眸望了一眼我,見我麵露怒色,小心翼翼道:“不該瞻前顧後,自以為是為你好。不該不顧及你的感受,低估了你對我的.....”
我冷冷嗬了嗬:“我對你的什麼?”
“心意。”她扣著手,緩緩別過了身子,神色已是難看的很。
見她可憐的模樣,我心中已然痛快,但我不能心軟。我故作大聲繼續諷道:“呦,原來你心裏什麼都明白。”斥的猛烈了些,禁不住咳了起來。
喜羅一驚,忙上前捧住我的心口,替我撫了幾下順了順氣:“別動氣,別動氣!我這不是回來了嗎?這些日子,你對我不理不睬,我反省多日,夜夜難眠。這不來跟你認錯了嘛!”
我撇開了她的手:“你能回來是冬來他們幾個拜菩薩似的將你拜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