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問……”
好不容易從地上爬起來的夏目,撣好了衣服上的灰塵,檢查了手提袋裏的東西有無破損之後,才一發問,就引起了對方的注意。
“夏目……”
“……是?”
“夏目……夏目鈴子!!”
對方突然激動起來,一直圍繞在身體周圍的黑霧也一下子加大了擴散範圍。
“夏目鈴子!拿走了我名字的女人!”
她一邊用近乎撕裂的嗓音喊著,一邊如同風一樣刮向夏目。
“你還拿著《友人帳》對不對?夏目鈴子!”
她的動作輕盈得毫無聲息,卻又迅捷得如同獵豹,即使是貓先生,在這樣的突發情況下,也未必能攔得住她。眼看她就要撲向夏目,陰影已經籠罩了他的半身——
“等、等一下!”
夏目突然伸出一隻手掌,阻擋對方的前進。而對方也因為他的動作嚇了一大跳,生生地將自己的去勢刹到碰到夏目手掌之前。
“如果是想要名字的話,不用搶,現在我也可以給你的。”
夏目這麼說的時候,看了一眼重新站在自己附近護衛的貓先生,伸出手從懷中掏出《友人帳》,才要翻開來,那隻被黑霧裹住的妖怪卻突然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
“不要——!!!!!!!”
夏目被這聲音震得愣住,不僅僅是因為這是這名妖怪傾盡全力的一喊,也因為這一聲喊叫,與她之前的說話氛圍完全不同,要不是這裏空曠,夏目說不定還真會以為這裏有兩個人什麼的。那是更加有朝氣的,年輕女子的聲音,擺脫了沉重的感覺,讓人聽起來輕鬆得多了。
與此同時,那名妖怪身上的黑霧也逐漸散去,淡藍色的頭發逐漸顯露出來,那在陽光下閃著微光的顏色,看起來竟如此叫人覺得心情寧靜,簡直難以相信這與剛才那隻妖怪是同一人。那妖怪抬起臉來,盡管仍是一副憔悴的神色,但依然不難看出清秀的模樣。
已經恢複了藍色流光色彩的瞳孔此刻褪去陰霾,正怯生生地看著夏目。
“不要……把名字還給我。不要還我……鈴子……”
“對不起,我不是鈴子,我是她的孫子。”
“……孫子?!”
妖怪吃驚得微微提高了嗓音。
“鈴子的孫子已經這麼大了?我在這裏多久了?!”
她慌慌張張地攏著頭發。
“啊……怎們辦,是不是錯過了很多呢?也許……也許……”
眼看她又要陷入到慌亂中去,夏目怕她再變成之前的模樣,連忙插嘴道:
“啊……這位……妖怪小姐,你真的不打算拿回你的名字嗎?一般的妖怪不是都會對這種受製於人的情況很不爽嗎?隻要寫有你名字的紙毀掉了,你本人也會跟著毀滅哦。”
這個話題似乎觸動了對方的一些回憶與心事,她帶著一副懷念的模樣輕輕的微笑了。
“沒有關係,因為我的名字被夏目鈴子拿走這件事,是我自願的。”
“自願的?”
“我是風的妖怪,本性是飄移不定,隨風而動的。每年我跑遍世界上所有有風吹過的地方,從來也不能為一人、一事做停留。現在我之所以長留此地,都是因為夏目大人的《友人帳》把我束縛住了而已。”
“如果可以問的話……請問為什麼要堅持留在這裏呢?鈴子她知道原因嗎?”
“啊,她知道的。”
說起鈴子,妖怪不像其它的同伴那樣,有著愛恨交織的複雜情感。他隻是很懷念般地說起自己的故友。
“雖然她說我是個沒用的家夥,但還是答應了我的請求……”
“事實上……我有一個想要等他的人。他是留在這裏不能動的,樹的妖怪。以前每次經過這裏時,我總喜歡去和他
說說話,給他講世界各地的見聞,而他會從他經曆的漫長時光中,挑有意思的段落來跟我講,告訴我他的想法,還有他在孤寂的歲月中領會出的,關於人類的情感。
甚至我的名字,也是他給我起的。我們約好了,每年春風經過這片土地的時候,我們就會見麵,交換彼此知道的一切。那是無比短暫也無比快樂的時光……”
“那現在……?”
妖怪向著夏目微微一笑,盡管那笑容中帶著無比的淒苦與慘淡。
“是的,我想你們可能也猜到了。當有一年我來的時候,他消失了。風們每天要經曆太多的事情,不可能所有都記得住,我問了我認識的風的妖怪,沒有一個知道他去了哪裏。”
“會不會他搬走了,還沒有來得及跟你說?”
夏目的話才一出口,立刻招致貓先生一個白眼。
“我們妖怪和你們人類不一樣,沒有搬家這一說。”
那妖怪也端莊地搖了搖頭。
“他的寄木還在,沒有受到過自然規律之外任何的侵害。如果他有什麼不得已離開的理由,他可以拜托他熟悉的風妖怪通知我……但是他隻是這樣無聲無息地離開了。”
“至於我留在這裏的理由……究竟是不甘心……還是什麼呐……我也不知道。”
妖怪抬起頭,嘴角很無奈的勾起,露出一個寂寥的微笑。
“雖然拿回我的名字,我可以恢複以往的自由,但也要恢複過往的孤單。在他消失後,我才突然覺得,原來一個人是一件這麼孤單的事情。我一邊留在這個地方等
他,一邊就回想起我過去看過的作品,努力去解釋他們的意義……但不管我怎麼分散注意力,最終焦點都會回到他身上。兩個人曾今熱鬧過,一個人就會格外孤單。
在那樣長久的歲月裏,沒有人陪伴的這種寂寞,連傾訴對象都無法找到。我也知道近年來我身上的怨氣還在不斷加重,因為怎麼找、怎麼找,不管怎麼找都找不
到……有時候怨氣甚至強大到可以會迷失心智的程度,所以剛才……不好意思……”
“啊,我是沒什麼關係啦。(貓先生:我也是)”
夏目連忙對妖怪露出一個安撫的微笑。
“但是你這樣下去是很危險的。你有沒有什麼線索,我們可以一起幫你找到那個人。”
“鈴木的孫子……我……已經在這裏呆了太久了,連他的氣息,也幾乎忘記了呢……”
妖怪沮喪地垂下頭,淺藍色的發絲被經過地風吹得一揚一揚,露出一張布滿哀傷的臉。
“是、是這樣嗎?”
聽聞此言,夏目也不禁消沉起來。
“啊,但我記得他的名字,他叫原清。”
“原……清……”
夏目將這兩個字咀嚼多遍,記在心中。
與風之妖怪會麵以來,夏目就十分在意她與他所說的話,能夠盡快找到“原清”的話,對於他們彼此應該都是最好的。但夏目和自己熟識的小妖怪們打聽了消息,很少人聽說過這個名字。
“啊……怎麼找好呢?”
“喂夏目,難道你還在想怎麼幫那個女妖怪找男朋友麼?”
“恩。這樣下去。她遲早會被怨氣吞噬掉的吧。到時候也許會出來傷人,然後被法師們消滅掉——明明不需要這樣的不是嗎。”
“愛管閑事的家夥。那你打算怎麼找?”
“啊,這個啊……”
“還沒有想到嗎?”
貓先生大大的眼睛眯起來,從其中射出了銳利的光芒。
“總、總之,先去問問小胡子他們好了。”
喜愛上門拜訪夏目的妖怪們,在被問到“原清”這個名字的時候,都露出了茫然的表情,在找遍了所有自己能夠想到的妖怪之後,夏目很是疲累地歎著氣。
“都不知道啊……我還以為妖怪的圈子很小,一定會有人知道呢。”
“哼,妖怪的數量是很龐大的。”
說起妖怪來,貓先生的口氣中總是帶著一點自得。
“而且妖怪是有很強的領域性的。有的妖怪領土意識很強,十分介意其他人踏入自己的生活領域。因此妖怪們平常事不大接近彼此的。”
“唔……說起來也是。風的妖怪應該是比較特殊的吧。那個妖怪說過,原清是在原地不能動的,除了會吹向各個角落的風,一般妖怪很難發現他的吧。”
“這個樣子……還真難找呢……”
垂頭喪氣地回到家裏,夏目在感受到有不一樣的氛圍之前,貓先生已經一躍跳上桌子,用爪子按住了什麼。夏目急忙湊上前,發現貓先生胖胖的爪子之下,正有一小截纖細的胳膊在徒勞的掙紮著。
“老師,先放開吧。”
貓先生哼了一聲,慢慢地鬆開了爪子。那之下是一個小得隻有手掌那麼大的小人,正在掙紮地從夏目的桌麵上爬起來。
“好痛……嗚……差點就又不行了。”
那小小的人拍拍自己的衣襟,將淡綠色的長袍整理好,才畢恭畢敬地對著夏目鞠了一躬。
“夏目大人,這些日子多謝您的照顧了。”
“哎?你是?”
夏目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小小的人指了指身邊的石頭。
“我是被封印在這裏麵的妖怪。這塊石頭就是封妖石。”
“哦,這就是傳說中的封妖石嗎?”
貓先生興致勃勃地打量著印滿花紋的石頭。
“封妖石是什麼?老師?”
“這是一種對於妖怪來說很恐怖的石頭,如果被封在裏麵的話,就會被石頭不斷吸取妖氣,直至死亡,就相當於你們人類犯了罪後的無期徒刑吧,不過比那個還要慘。你怎麼會被封進這樣的石頭裏的?”
“我原本住在不遠的樹林裏。有一天那裏經過了一名和尚,他發現了我的蹤跡。因為我已經活了幾百年,妖力強大,於是和尚堅持認為我會禍害人類,硬是把我封進
了封妖石,為了拍我吸收外界的精氣,還用石塊做了一個封妖結界。所以我長久以來,一直處於與世隔絕的狀態,直到前陣子夏目大人偶然破壞了那個封妖結界……
老實說,如果再過幾十年,我恐怕就會被吸盡妖力而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