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孩子是這次任務的委托人啊。”
“耶?!”
因為吃驚,夏目不由自主地輕聲叫了起來。
所謂協會,簡單說來就是除妖師們的聚會。雖然裏麵既有名取這種因為吃過妖怪的虧而決意站在人類這邊的人,也有那種因為繼承了家業不惜使用法術也想得到驅使
妖怪力量的人,還有像自己這樣,一方麵渴望在人類中找到“同類”從而得到喘息空間,一方麵又對他們某些做法無法認同的牆頭草——且不說協會裏有各式各樣目
的手段各不相同的人,光是一個除妖為主要營生的協會居然接受了妖怪的委托這件事本身,就足夠讓人驚訝。就讓夏目不由自主地開始揣測起名取的用意來。
“哎——”
歎了口氣,名取將車開進林中協會專用的秘密停車場,熄火,向夏目轉過頭去。
“我說,我就這麼靠不住嗎?”
“你說什麼……”
“不然你為什麼一臉戒備的表情?”
“我哪有……”
心虛地回嘴。夏目看到,那隻棲身在名取體內的蜥蜴形狀的妖怪,不知什麼時候遊到了名取臉上,這讓對方的表情看起來竟然有那麼點……悲傷。
“名取大人,夏目大人,你們別吵架啊,因為我這種低級妖怪破壞了你們的感情的話,阿園不知道該如何自處啊。”
長著翅膀的半顆紅心飛到他們中間,撲騰著翅膀的樣子有說不出的可愛。
“阿圓,你在這裏等著,我們去去就回。”
名取伸手關掉了車內的音響,隨著樂聲的漸漸隱去,園的形象也越來越淡薄,在最後消失之前,夏目聽到它似有似無地呢喃:
“就拜托您了。”
那道聲音,非常的潮濕。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像是在質問名取,又像是在質問自己,夏目低聲說著。
“噓……”
名取靠近夏目放低了聲音:
“圓的事情,要對協會的人保密哦。”
說完不等夏目答應,他打開車門下了車,夏目趕緊跟在他後麵也打開了車門。盡管心中有無數個問號,但既然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夏目覺得,自己就見機行事吧。
剛才,被那雙眼睛盯住,被那口唇用悲傷的聲音問著“我就這麼靠不住嗎”的時候,其實很想回答“不是的”畢竟名取是好幾次從險情中搭救自己的恩人啊。但話到
嘴邊卻怎麼都說不出口。在心中歎了口氣,明明已經可以坦率地麵對田沼和多軌他們了,卻隻有在名取相處時抑製不住地鬧別扭,這難道是因為,和自己相比,對方
是個不折不扣的“大人”嗎?
【五】
“七瀨女士。”
走進協會所在的大宅,名取向不遠處微笑地看著他們的老者打了個招呼。
“歡迎你們,請盡情享受今天的聚會吧。”
雖然臉上布滿了皺紋,但七瀨的語氣和動作絲毫不顯老態,甚至可以說是非常的敏捷。見識過她的實力之後,夏目每次見到她多覺得那些皺紋後麵隱藏著許多秘密。
“怎麼,的場先生沒來嗎?我還以為他的傷早就好了呢。”
雖然名取一臉遺憾的表情,但夏目不知為什麼總覺得那表情裏摻雜了類似“幸災樂禍”之類的感情。
“的場先生還在本家靜養。”
七瀨的表情沒有絲毫動搖,依舊維持著完美的微笑。
“不愧是那個的場先生的左右手。”
夏目在心中暗自咋了咋舌。
“希望他早日康複。如果他放棄那些令人不快的研究,我想他的健康應該會更有保障吧。”
“謝謝你的關心。”
七瀨的眼神有意無意地飄到夏目身上,讓夏目心頭一緊。
自己擁有《友人帳》的事雖然從來沒向協會中的任何人甚至是名取透露過,但所謂世事難料……想到如果這裏的人們知道這個世界上存在著一本可以任意使喚妖怪的本子,那麼自己可能遇到的襲擊毫無疑問會是現在的好幾倍。
不隻是有心還是無意,夏目感覺到有人擋在他麵前,遮住了那兩道閃著精光的視線。他微微仰頭,看到名取稱不上寬厚但是非常漂亮的肩膀。從那漂亮的軀體裏傳來仿若回音般的說話聲:
“無論如何,這次的任務我不希望的場一門插手。”
“雖然搞不懂你為什麼執著於這個任務,但你就放心吧。別說的場先生現在還在靜養中,即便他身體無礙,也不會對‘那家夥’出手的,說到底,‘那家夥’對的場先生來說沒有任何價值。”
頓了頓,七瀨換上關切的表情繼續說道:
“隻不過,雖然不是什麼站得上台麵的家夥,但聽說栽在他手上的除妖師已經不下十人了呢。如果你心存仁慈的話……”
七瀨的話在這裏停住,越過名取的肩膀,夏目的視線和她對上了。感覺到對方似乎笑了笑,夏目的眉頭皺起了來,那,並不是什麼善意的笑容。
“如果你心存仁慈,搞不好會變成‘第十一個’哦。”
說完這句話,七瀨轉過身去和其他人寒暄起來,夏目看著向他轉過身來的名取。
“該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了吧。”
揉了揉眉心,攬過夏目的肩膀帶他向大宅深處連接著的樹林的庭院,在石凳上坐下,名取仰起頭看著站在麵前的夏目。那表情非常真摯。
“我最近接了一個電視劇的工作。”
“哦。”
名取周一,愛的衝動與困惑——這廣告語早就鋪天蓋地到那種連田沼那種不看電視的和尚都知道的程度了。
“那個電視劇其實是根據真人真事寫成的。上個月,經濟人拿到那盒配樂,說是讓我先聽聽,那就是這個電視劇裏我扮演角色的原型——鈴木大師所作的曲子。”
“鈴木……嗎?”
雖然還不大明朗,但似乎有什麼東西一點一點地聯係了起來。夏目順著名取的手勢坐到了他身邊。
“鈴木大師是這個業界裏令人敬佩的人物。無論是作品還是為人都無可挑剔,這首曲子更是在他去世前發表的最後一首曲子。據說是壓箱之作,從來沒有公開過呢。”
“但是……”
“你也發現了吧,以大師的水準來說,這曲子實在是太過簡單。”
“恩。”
雖然搞不懂音樂,但那旋律聽起來就像是童謠。
“事實上,這是鈴木大師為他的私生子所寫的。”
“咦?”
【六】
“但是你剛剛才說過他的人品和才華一樣是無可挑剔的吧。”
名取笑了笑。
“大師的確很愛他的妻子和孩子,但他也同樣愛著他的情婦,對他來說,這是不矛盾的,這兩個女人隻是因為先後順序問題,一個成了他的妻子,一個成了他的情婦。”
“我無法理解。”
“唔……這不是重點。事實上雖然他有一個情婦的事差不多是公開的秘密,但直到他去世,從他的遺書裏大家才知道原來他和情婦之間還有一個孩子。”
“該不會……”
“沒錯,就是你的同學鈴木。”
“那家夥是名人啊……”
夏目歪了歪腦袋。
“不知道他有沒有辦法混進電台,我們課題裏有和電視台有關的內容……”
“喂,那也不是重點……而且如果你想要到電視台材料的話,可以找我啊!”
真是的,一不小心就被當成每天隻會喝酒的歐吉桑了。
夏目看了看名取。
“也對。你有時候也會說點好話嘛。”
“這是什麼話,你的事我可都放在心上呢。”
“……”
不知為什麼,心跳有點快。
“好啦,快說吧,鈴木到底怎麼了?”
“雖然不能肯定,但似乎是被很厲害的妖怪纏上了。”
“難怪請了那麼久的病假。”
“病假?原來如此……”
“什麼啊,不要自說自話!”
“剛才那個叫圓的妖怪你也看到了吧。事實上,那並不是他的完全狀態。它本來是一直一直陪伴在那個叫鈴木的孩子身邊的‘守護童子’。”
“現在這個年代還有人特意去請‘守護童子’?”
夏目睜大了眼睛。
所謂的“守護童子”,是在戰亂貧荒時期養不起孩子要將其丟棄的父母以“這孩子成年之後可以隨意拿走他身上任何一樣東西”為代價請來的守護被丟棄的孩子們的妖怪。可以說是父母們“最後的良心”。
又是一個……被拋棄的孩子,沒有人要的孩子……嗎?
“嗯……”
深深地看了夏目一眼,
摸摸他的頭發,並沒有多說什麼,隻是安靜等著夏目。
“啊,對不起,我走神了。”
“沒關係~夏目能在我麵前這樣走神,說實話我很開心呢。不覺得,我們終於像是一家人了嗎?”
“哈?誰是你的……家人啊……”
聲音越來越小,覺得這樣拚命否認的自己太不成熟了,夏目又兀自地煩惱起來。
“你剛才說什麼完全形態,到底是怎麼回事?”
“啊啦啦,每次說道重點都被你把話題扯開……”
“喂,現在開始討論的才是重點吧!”
“好啦好啦。事實上,我在剛進入這個業界的時候得到過大師諸多的關照,能演以他為原型的認為感覺很光榮呢,從經濟人那裏拿到那首曲子之後沒過幾天,也就是大師去世之後不久,大概一個多月吧,傳來了他的那位情婦跳崖殉情的消息。”
“啊——”
“那件事發生之後,圓就出現了。”
“這件事和圓有什麼關係嗎?”
“據它的說,因為是從那副已經被邪惡占據了的懦弱軀體裏跑出來的,所以具體的狀況有些記憶模糊了,現在我隻知道,圓原來的身體被惡靈占據了,而那個惡靈似乎控製了鈴木,利用他引誘人類然後吃掉他們的元神。”
“怎麼這樣……”
“大概已經積累了一定的數量,又有人類做盾牌,所以變得異常難以對付。剛才七瀨說的話你也聽到了。”
“請讓我幫忙!”
名取看著一臉正色的夏目,笑了笑。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好,我們先回去吧,今天到這裏來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七】
“喲嗬,夏目~”
“喲~”
“你們回來啦~~”
“田沼,多軌……你們怎麼來啦?不對,你們是怎麼進來的?”
好歹是個藝人,名取的這套公寓保全措施可是很嚴密的。
蜷在桌腳的貓先生懶洋洋地指著排在玄關前迎接名取的式神們。
“少來。”
瞥了一眼地上的肥貓怪,夏目脫下身上的外套掛到玄關附近的架子上。
“是真的,斑先生今天救了我和田沼一命呢。”
多軌直起原本跪坐著的身體,一臉後怕的表情。
“為了救我們,斑先生還受傷了,真是過意不去……”
田沼帶著抱歉的語氣說道。
“……”
楞了一下,夏目走到貓先生身邊。
“沒事吧?”
“你以為我是誰啊。”
“發生什麼事了?”
名取走到矮桌前坐下,盤起腿。
“是這樣的……”
多軌重新坐下,調整一下情緒開始述說:
“呐,夏目,上次跟你說過的妖怪照相,還記得嗎?”
“啊,恩……”
“今天,我和田沼本來想約上你一起去探望鈴木。你不覺得那家夥病生得太久了嗎?”
對望了一眼,夏目和名取交換了一個眼神,默契地沒出聲。
“結果你不在家,我和田沼就買了水果打算到他們家去拜訪。因為電話裏聽到他的聲音好像很虛弱的樣子,有點擔心。”
“一定是想把田沼和多軌騙到家裏然後襲擊他們。”
夏目心中暗忖。
“結果啊,走到他們家就發現……”
夏目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子。
“他們家好氣派啊!!”
多軌一臉“回想起來還是覺得很了不起”的表情,和田沼心有靈犀似的互相點了點頭。
“這種事不是重點!!”
夏目倒地又再爬起來之後,忍不住大叫起來。多軌平時看起來很正常,卻在某些地方防不勝防的讓人無語。
“是……是嗎……確實是呢,啊哈哈……其實我們走到門口的時候覺得很奇怪呢。那個家的門口,竟然畫著妖怪陷阱的圖案。”
“就是你那個妖怪走進去之後會現形的圖案?”
“恩,不過我的那個僅僅是隻能讓妖怪現形,他家門口畫的圖案不但能讓妖怪現形,以功能上來說……更像是一個捕獵器呢,如果妖力不夠的妖怪走進去的話,搞不好會當場沒命。”
那一定是之前的除妖師留下的東西,但是很顯然並沒有起作用。夏目心想。
“雖然搞不懂那個東西為什麼會在那裏,不過我們都小心謹慎起來了。”
田沼接下去說道:
“按了門鈴之後很久,鈴木那家夥才來開門。而且更奇怪的是,是他親自來開門呢。按理說那種大房子,一般都有自動開門的按鈕或者有一兩個傭人吧,但是那間房
子……怎麼說呢,棋牌室氣派,大是大,但完全感覺不到一絲人氣,仔細想想,那屋子附近也是光禿禿的,草木很稀疏的樣子。”
“結果完全就像我們預料中的那樣,鈴木啊,身邊真的跟著一個妖怪呢!而且那個妖怪,站在捕獵器中卻好像完全不受影響,一看到我們就不由分說地撲上來,真是嚇死人了!”
“恩,還說什麼‘雖然等級低但是當成零食也不錯’,它竟然說我和田沼等級低耶!真是氣死我了!!”
“所以你就反擊了?”
夏目心默默地在心中扶額。
“你明明知道這是隻高級妖怪,應該要馬上逃跑才對吧……”
“唔……”
無法反駁的多軌支吾了一身:
“總之,就像夏目你說的,我們完全不是它的對手,就在那個時候,斑先生忽然出現,救了我們呢。”
“你怎麼會在那裏?”
夏目轉頭看著貓先生。
“聽說那附近有一間寺廟,清酒是用第一季的初雨釀的,我就想去參觀一下而已……”
“搞半天還是酒啊……”
“話說,夏目啊,那可不是什麼妖怪,已經是純粹的惡靈了,大概是趁守護童子氣力衰竭的時候趁虛而入占據了那副妖怪的軀體吧”
斑眯起眼,緩慢地說著。
“你怎麼知道……”
“妖怪這種東西自尊心可是很高的,雖然也有討厭人類傷害人類的妖怪,但是把人類拿來當盾牌的妖怪,我可是從來沒見過。所以我不會承認那種東西是‘妖怪’的。”
“盾牌?”
“那隻惡靈完全把那個叫鈴木的孩子當成肉盾來使用呢。我之所以會受傷就是因為要避開那個人類孩子的襲擊。不過……”
“什麼?”
“那個孩子的狀況很奇怪啊,我為了避開他的襲擊不得已對他出手了那麼一兩次,如果是一般人,恐怕早就倒下了,但是那個孩子好像完全感覺不到痛一樣,從始至終都笑著攻擊我呢,真是讓人不快……”
“你看,這就是那隻妖怪。”
多軌從包裏掏出幾張打印出來的相片,攤在桌子上。
“在斑先生和妖怪,不對,惡靈戰鬥時,我也想著至少得做些什麼,就拍了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