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輾轉(1 / 3)

不知是怎樣的動念,讓他馬不停蹄的奔波,趕回了山西,複又向北方的開平而去,不曾真正停下來休息。

年-買了生平第一件屬於自己的財產:馬。就為了趕路程,每日每日的快馬奔馳,疲累的身體摧折不了他眼炯然的意誌。他,隻是想見見她。

胸口鼓動,為著他不明白的來由。

或許,這理由太過荒唐,見到了又如何呢?想親耳聽她說出已嫁人的事實,來讓自己完全絕了這份多年來不曾斷過的淡淡牽念嗎?

她一定是嫁人了吧?一定的。但他就是製止不了自已決意要見她的決心。

很想很想問她:你好嗎?這些年,好不好?

想讓她也看看他現在的樣。他今天能成為這樣被看重的人,一切全來自她。

所以,縱使她已嫁人,他還是想看她、感謝她……

十日前他回到家鄉,第一件事就是去她家拜訪,卻聽說元家母已搬到開平去了。當下讓他一顆因期待而顫抖的心沉到了穀底……走了?她走了?

不!不想就這樣斷絕掉。他不願去想像今生今世再也無法與她相見的畫麵。

他想了那麽久、那麽久,不該是這般結局的。

簡直像失去理智,他等不及參加完小妹的婚禮,挨到她訂親就買了匹馬往開平直奔。

「你怎地這般著急?元家人搬走就搬走了嘛。咱們是很感激元大娘沒錯,但也犯不著跑個幾百裏遠去特地說聲謝吧?你這模樣,別人還當你要去會情人咧。」小弟年轉送他出城時不解的問他。

他沒有答案,所以無法回答小弟。

他隻是,非見不可。他不想今生今世再也見不著她,所以一定要見到她,確定她在那裏,他的心才能定下來,不再惴惴然於再也無法見到她的驚懼。

「大哥,您可得快些回來啊,有十來個媒婆上門說親,都是縣城裏有頭有臉的人家,爹娘說要幫你挑個好媳婦呢。一切就等你回來點頭。」

年-聞言,心底湧上強烈的排斥。

「年轉,別讓爹娘允下任何一家,什麽禮也不許收,明白嗎?」

年轉搔搔頭,不敢違抗兄長的命令,隻好道:

「我明白的。但,您為何一點也不著急呢?村裏的人很少過了二十還沒娶的。有妻在一邊體貼服伺你,你不是更能放手在工作上嗎?」

年-記得自己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出門在外多年,任何粗活細活我都能自己來,不需要妻。何況我馬上又要出洋了,何苦找個女人來守活寡?」

「呀?你不要妻?那你要什麽?」

沒有回答,逕自上馬走了——

他要什麽?

要一名能言善辯的知己,要一名當他不在時,亦能活得快樂獨立的女性;兩人聚時可天南地北的聊,無所拘束,不必猜疑,全然盡興;各自分開時,心掛念便好,無須成日閨怨,沒辦法打發獨自的時間。

所有的「他要」,都隻以一名女性為基準——

有點刁鑽,有些潑辣,但又充滿正義感、不畏惡勢力。沒有小女人的扭捏作態,反而是大刺刺的爽利。總是一身短褂性穿著四處遊走,老是以大姐姐自居,從不肯被人壓低身分,還拐得他叫她好幾年的姐姐……

他對女人的認識不多,但那又何妨?隻消認識她一個就夠了。他承認他並非那種對男女之情懷著憧憬的人,事實上他除了追求財富,其它的想望根本是零。

不覺得傳宗接代重要,不認為女人的美醜與他何幹,當別人暗示他那個正在對她眨眼的女人是在對他表示好感時,他隻覺得那女八成得了眼疾,還是快快送她去醫館看病以防小病不留心,拖成大病便難治。

他不知道愛情是什麽,所以珍而重之的把這份多年的牽念解釋為對知己的感情。

知己哪……比妻更重要,教他數百裏的奔波。隻要有一點點希望,就不想與她斷了音訊。

十天後,來到開平。

他想,元初虹應該仍以牙婆為業,所以茫茫人海,他隻要四處打聽當牙婆的人家就行了。

他的時間並不多。現在八月了,距離十二月要出洋隻剩三個多月,這回他不幫趙大爺采買貨物,所以隻要預留二個半月趕去蘇州就行了。那麽,他隻有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在開平找人,因為他還得回家一趟。

找了間客棧安頓,稍作梳洗之後,他便往市集尋去。多年的旅行生涯讓他知道每到一陌生地,首要就是熟悉地理環境,分出東南西北,找當地人攀談打探。當然,市集小販是最了解地方的人,如果你想找他問路或問人,就得先做買賣。

基於商人本能,年-勤於與小販往來時,更大手筆采辦貨品,正巧能讓他運到海外販售,亦能讓小販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甫賣出一批布料,賺了十二兩的布販笑得合不攏嘴,簡直把年-當成自家好兄弟,大聲笑道:

「小兄弟,你說要打聽牙婆?問我就好了,我劉田旺對開平城裏裏外外可說是熟透啦。我們城西這邊最精厲的要屬金牙婆了。她不隻人脈廣,能介紹工作,還能當媒人哩。這金牙婆對城裏哪家哪戶做何營生簡直比縣衙還清楚。你說的什麽元大娘我是不熟啦,可要是那元大娘真的是當牙婆的話,金牙婆一定知道。金牙婆對她的同行可注意了。她就住在三條街外,我帶你去!」

年-連忙推卻:

「這怎麽好意思呢,不必了,不打擾你做生意,我自己過去就成了。」

「哎,別說這話。我今天做你這一筆就可以吃好幾個月啦!帶你過去我好順便替你把一車的貨送去客棧,今天我不做生意啦!」布販拉來板車,將十來疋布料往小車上堆。

不由分說領人就走。

年迥也就不再多言。來開平四天了,希望真的能找到人。她哪……可別又搬走了吧?!

※※※※※※※※

金牙婆是個瘦削的婦人,一雙綠豆小眼轉了轉,尖聲笑了幾下,才故作苦思狀:

「您說要找一個叫元初虹的牙婆?這元初虹嘛……」

「曾聽過嗎?」年-吊高了一顆心,期望婦人回應一聲肯定的「有」字。

「我想想喔。這八、個月前……似乎真有個姓元的年輕女,喔,也不年輕了,老啦,就叫元初虹來著。大概就是你要找的人吧?」

「是的、是的!應該就是我要找的人!」他迭聲直道,追問著:「那她呢?現在仍在開平嗎?」

金婆笑問:

「唷,瞧你急的,可別是追債來著的吧?她拐了你的錢財,還是……」

年-太過興奮,壓根兒沒注意到金婆眼閃爍著陰沉的暗影。

「她……她是我很重要的朋友,我來探望她,看她過得好不好。」

「小夥,我瞧你……還沒娶妻吧?」

年-點頭。

「是的。金大娘,請問她——」

金婆上下看著年-,見多識廣的她由他一身不差的衣著,以及剛才布販那恭敬的姿態來猜,知曉這年輕人應是個小商賈。送給她的禮也頗為貴重,是挺有些家底的人。一個未婚男人千裏迢迢來找一個女人,不會有第二個理由——

「哎唷,你是來提親的啊?」

冷不防的紅潮炸上年虧詈詰撚。他呐呐道:

「呃……不……不是……我……」

金婆當下肯定了,再度哎唷一聲歎息道:

「可惜啊可惜,你沒指望啦。一個二十歲的女人怎麽可能到現在還沒嫁呢?你也真是糊塗了。」

「什麽?!」熱呼呼的一顆心尚未狂喜夠,便被一股潑來的寒冰凍成死寂。他震驚的抓住金婆:「她——她嫁人了?」

是想過她應該嫁人的,但當這事被證實時,卻是百般不能接受。嫁人了……嫁人了……她嫁人了……

金婆吃痛,呼叫道:

「對啊,嫁人了,而且還搬走了。」哼!她才不讓元初虹嫁到相貌堂堂的丈夫,那丫頭最好一輩孤寡。呸!敢搶她牙婆生意,就讓她當個老姑婆。

年-急問:

「搬去哪兒了?有說嗎?」縱使知道她已婚,他還是要見她一麵,親眼見上一麵來讓自己……死心。

哪兒呢?胡亂編個最遠的——

「好像是……好像是南方,不知是福州還是蘇州。她的家人全過去了。」用力掙脫箝製,金牙婆問到一邊喘氣。

「是嗎?南方……」那他就往南方找!

步履有些不穩,像是累積好幾個月的勞累全在這一刻湧上,教他撐不住,搖搖晃晃地。

恍惚地上了馬,承載著無止境的疲倦,視而不見的任馬兒走著。隻想到,明天返回西平縣,再來呢?哦……再來是將一家人帶到蘇州居住,就像他原本計畫的……然後……還有一點時間可以到福州找人……

金牙婆用著發疼的雙手,目送他遠去,揚著得逞的笑,咕噥道:

「隨便娶一個都比那死丫頭好。你以後會感激我的,小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