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 / 3)

張師傅,這是一個尊稱,自然也得配一個值得尊敬的人。在這鄉村鄰裏之間要說誰最公正無私,也就當屬張師傅了。張師傅自然姓張,名叫國章,將近七十的年紀,青黑的頭發被勞累抽出些許白絲,炯炯有神的雙眼飽含時間的滄桑,高高的鼻梁和淡紅的劍唇,要不是鬆垮的眼袋暴露了他的年紀,誰都會認為他是個帥小夥。

這個看起來不像老人的老人,曾也算得上是個顯赫的人物了。老表是以前的大隊書記,自己也在大隊做會計。在那個年代,張姓會受到好多女子家庭的拜訪說媒。隨著時間的流逝,老表得病死了,而自己由於還算得上是個公道人,加上以前的“功績”,管起了村裏的用電來了,專門負責村子一帶查表收費工作。可以說,整個村子的用電大權都掌握在這個不甘年輕的老人家手裏。

老人家一生辛苦支撐起自己這個略顯貧困的家業,一輩子生育了七個孩子,一個不幸夭折隨便扔山裏了,又說是被人拐走的,反正現在隻有三男三女六個孩子了。孩子跟著自己也沒真正享過什麼福。大女兒一直幫忙著自己忙活家裏的田地,嫁給了個做木匠的,好歹也算是個活計。大兒子則由於後來的生活困苦過繼給了自己的哥哥,去了外地,現在進了礦務局工作,算是混上了國家編製了。本想供二兒子上完高中跟著學點技術行當的,卻什麼也沒學會,反倒陪了家裏僅有的那麼一點學費,最後竟做起了石匠。小兒子還算老實,本本分分的,自己說什麼他就做什麼,從未有過一句怨言,掙紮的上完了初中後就出外闖蕩了。至於二女兒則嫁了遠地,跟著老公做了點水果生意,還有一個小女兒去年也剛剛出嫁,同樣跟著自己的丈夫在外打工。偌大的家裏隻有自己和老婆子還有一隻花白的母狗。

好在每天的工作勞累擠走了不甘忍受的寂寞,這個閑不下來的老人家總想找點事情來做,卻又很會去享受。每天早晨都要喝一碗老婆子為自己準備好的用麥片和雞蛋兌成的營養早餐,每餐飯前必定要優哉遊哉的來上一碗燒酒,直到喝的紅光滿麵的時候才勉強的添一碗米飯下肚,然後趁著酒意晃晃悠悠的蹭到床上來個美美的午覺,隻留下老婆子收拾碗筷。這是他每天大概的生活習慣。當然,要是遇到忙季的話,則一切都得從簡了,但老婆子還是會絞盡腦汁的弄點好吃的,來犒勞辛苦了一天的老伴。然而,現在到秋天了,一些農活也幹完了,也有了一點時間做自己想做的事了。這不,這天午休過後他就來到小院裏,敲敲打打的修起了他那不知道放了幾年沒用過的搖椅來了。

老搖椅是兒子結婚時的嫁妝,農田的莊稼忙,以至於從未有過時間來關注它。現在被空閑的時間翻了出來,才發現上麵的竹片已經脫落好了幾塊。這個會享受生活的老人覺得靠背椅子已經緩解不了勞累後的全身酸疼了,他想找個能躺下的東西——想象著自己躺在搖椅上搖著扇子,看著旁邊老婆子在灶旁準備午餐,裝載著半個世紀的心就覺得特別舒暢。

然而,老婆子卻不理解他的這種舉動,總以為他這是在偷懶。每次看他敲的院子乒乓響,總得跑過來說上幾句。

“你做這些幹嘛啊?還不如去地裏拔拔草來的好。”

“草我會拔,但也得把這搖椅弄好再說。”

“小心我一把火燒了這鬼東西,這裏忙的要死,你倒好!”

老人家也不在意老婆子的絮絮叨叨,自顧自的做著自己的事。他要把弄來的竹竿削成一片片的,然後安在搖椅架上。這看起來是個繁瑣的工程,但這個老人家卻樂此不疲,老婆子的惱怒都休想讓他停手。可還是有東西能夠打斷他的。

“張師傅在嗎?”

“什麼事?”

老人家聽到老伴和來人之間的話,就知道有事要來了。果然,剛還氣憤的跑進屋子裏的老伴又走了出來。

“找你機米的!”語氣依舊沒有得到好轉。

“哦,知道了!你叫他等一下,我這就來!”老人家把剛削好的一塊竹片安了上去,然後拍拍手,又看了看自己的傑作,方才進了屋子。他不得不停手啊,因為還有比這個更為重要的事情等著他做呢。修搖椅隻是為了自己的享受,但那件事卻關係到別人的生計啊。

師傅這個稱呼一般是用在司機或者廚師等這種夥計身上的,而老人家卻也叫張師傅,顯然不是因為他以前當過大隊會計或者村裏管電的。他之所以被人稱為張師傅受到人們的尊敬,大多還是來自他的機器——機米機——這一帶的村民就靠他的這台機器養活著。

“走吧!”張師傅跟來人說了一聲,然後就率先出了門。

機米機以前也是大隊的財產,而今卻成了張師傅重要的生活來源之一。機器有點陳舊,熱鬧鬧的鎖在一個滿是灰塵的小瓦房裏,每次機米時,整個村莊都能聽到這台陳舊機器聲嘶力竭般的咆哮。小瓦房在離家不遠的地方,走上幾步就到了。打開永固牌舊鎖,裏麵鎖著的灰塵不滿黑暗與孤寂的折磨瘋狂的湧了出來。張師傅也不介意,這種灰塵的味道他實在是太熟悉了,就像廚師熟悉油煙味那般,讓他有種異樣的親切感。

小瓦房裏除了一台機器外,就隻有縱橫交錯著掛滿灰塵的電線了。牆角處鋪上了一層層大大小小的蜘蛛網,在這個很少會被打掃的世界,蛛網算得上是最為幹淨的寄生地了。

機器不大,橫向用兩塊大沉木固定在凹凸不平的地麵上。一個大漏鬥倒立在上麵,張牙舞爪的朝向天空似乎想吞噬一切,這是進米的地方,而它下麵就是褪殼出米處。寬長的粗糙皮帶緊繃在兩個圓輪上,以帶動整台機器的運轉。尾部則是它“排泄”的地方了,糠就從這裏出來,出口處用一條麻袋圍著,防止糠塵的肆意彌漫。這個看起來略顯簡陋笨拙的機器卻養活了這一帶大大小小的村民,你要想吃上米飯就得靠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