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寶石
男孩和女孩都出生在西北最大、最古老那座城市裏。上世紀80年代,男孩和女孩戴著紅領巾一塊兒從幼兒園上到小學、初中。在初中那青澀的少年時期,當著同學的麵,女孩時常大方地拉住男孩的手,在校園門外走來走去。就這樣,在同學羨慕的目光中,他們初中畢業了。
在緊張的中學畢業考試中,男孩、女孩都取得了不錯的成績。不久,他們就收到了高中的錄取通知書。但意外的是,他們要上的,並不是同一所高中。很久以後男孩才知道:作為家中的獨子,父母在他身上寄予了太多期望。當得知他在學校和女生關係親密時,他們二老憂心忡忡,拿著他的成績單,到南郊一所聞名全省的重點高中,找到學校領導,懇求他們,錄取兒子到這兒來讀書。
女孩在他們家最近的那所重點高中就讀。男孩每周周日下午,搭大約半個小時的中巴車,去郊外那所重點高中去念書。他上起課來漫不經心,總覺得少了點什麼,回顧周圍,都是花兒一般的少女臉龐,但他還是心神不寧,悵然若失。每逢周末,下午下課鈴聲剛響起來,他總是飛快地卷起書包,跑向車站。坐上車後,他有一些飄飄然的感覺。汽車經過電視塔,電視塔下麵那一大片綠地上,一對對來自全國各地的大學生或坐或站,有的耳鬢廝磨,有的竊竊私語。每次看到這樣的情景,男孩就覺得心中狂跳不已。女孩那清秀迷人的麵容也愈發鮮活起來,他恨不得自己長出一對翅膀,飛回家裏去。
女孩生性大方活潑,十分陽光。到了高中,她的朋友自然很多,人緣比初中還好了。每當女伴兒玩笑著要給她介紹男朋友時,她總是認真地說,自己的男友在別的高中。久而久之,人人都知道了這個青春可人、個子高高、紮著辮子的秀麗女孩已經有了男友。
女孩每個周末都要到男孩家裏去,和男孩一起複習功課。男孩的父母聽到女孩甜甜地叫著“伯伯、阿姨”,高興得嘴都合不上了。男孩不止一次地偷聽到父母悄悄地在臥室裏麵議論女孩,說,要是燕子這樣的女孩給自己當兒媳婦,他們也就算是了卻了一樁心事。但當著男孩的麵,父母卻總是提醒他不要去想男女之情,要把心思一股腦地放在學習上麵。男孩時常很納悶的想,大人怎麼總是口是心非的,真搞不懂他們心裏在想些什麼。
男孩每次回到家裏,就連忙在桌上攤開書本,然後到廚房裏麵去,一邊和母親說著閑話,一邊等待女孩的到來。男孩的目光不斷地在案板上瞄著。母親看著他的樣子,就忍不住挪揄起來:“放心吧,飯夠著呢!”男孩立即麵紅耳赤,勉強說道:“爸爸不回來嗎?”“你爸爸,等晚上才回來呐。”
過一會兒,門鈴就響起來了。男孩一邊故意不經意地說著“不知道是誰來了”,一邊趕快去開門。女孩一進屋,和男孩連話都沒說,直奔廚房,幫男孩的母親做飯。兩個女人做好飯,女孩吃得卻很少,又幫著收拾完碗筷。然後就到書房去和男孩一起複習功課。
女孩寫的字和她的人一樣,都十分的秀氣。男孩寫著寫著,目光就移到女孩握著鋼筆的手上去了。那手和小時候記憶裏的已經大不相同了,修長纖細,皮膚仿佛是半透明的,還發著淡淡的白光。男孩看到這裏,就想起古人那些形容女性的手的典故。蔥白,他覺得古人的這個形容真是貼切。女孩寫著寫著,也就發現了男孩的目光。她繼續寫。要是男孩目光停留的時間太長了,她也會抬起頭,一雙明亮的眼睛帶著些疑問盯著男孩:“看什麼?”男孩這時候突然好像是成熟起來,沒有絲毫的窘態,用低沉的男人嗓音答道:“看你寫的字啊,看寫字的手啊。”女孩卻不像平常那麼大方了,臉孔微微地紅了起來,作勢要打男孩。男孩就嗬嗬地笑了。
女孩回家的時候,男孩去送她。他們選擇了一條沿著池塘的小路,為的是能走在樹蔭裏。月光從頭頂陰翳的枝葉空隙射下來,在幽暗的小路上投下神秘朦朧的影子。他看見她那迷人的、天使一般的倩影,在林蔭小道徐徐前行,覺得仿佛是在做夢。他們倆在一條長椅上坐了下來,為了使自己相信這是現實,而非夢境,男孩緊緊抓著女孩的手,抓得女孩都有點痛了。“這裏,不會有蛇吧?”她說,“可能有吧,不過,它們會不會帶著一顆照亮用的寶石?”男孩回答。他們想起,小時候學的一篇課文,記得題目是《蛇寶石》,說的是有一種寶石,含在蛇的嘴裏,人要得到這種寶石得冒很大風險,因為蛇十分珍愛它的寶石,它會用生命去保衛。後來有人從蛇嘴裏取到一顆,卻發現那隻不過是一種很普通的石頭,這種石頭晚上會發出淡淡的白光,蛇用它來捉蟲子用的。“要是現在出來一條蛇,銜著寶石,你能去給我取一顆嗎?”女孩問。見男孩猶豫,她又說:“怎麼,你怕……”“不,”男孩說,“我隻是想,要是沒了寶石,那蛇,該怎麼辦呢?”“你呀……”女孩笑了起來。
慢慢地,學習越來越緊張了。男孩應父母的要求,有時候就不回來了,在學校補課。女孩也補課,來的自然也少了。高二整個一年裏,兩個人一共碰不了幾次麵。一轉眼就到了高二的下半學期。按照當時高考文理科分班的計劃,高三就要分班。有些班的學生就湊錢聚會,吃起了散夥飯。女孩和同學一起吃散夥飯那天,女伴們聲稱都要帶男朋友來,也要她帶。“還從沒見過呢。”她們嘻嘻哈哈地說。“他內向……”她微微笑著。“內向?內向就不敢見人了?”女孩們發出誇張刺耳的笑聲。她的臉微微紅了起來。
到了聚會那天,男孩被女孩硬拽了過來。下了出租車,男孩抬頭一看:“×世界大酒店”,一個金光閃閃的大牌子在頭頂斜上方閃爍著。“這地方……”“什麼這個那個的,快走吧!”兩個人乘電梯上了樓。到處是音樂和唱歌的聲音。服務員小姐領著他倆走過黑漆漆的走廊。“到了。”女孩說。男孩推開門。“哇……”裏麵爆發出一陣少男少女的聲音。男孩的臉有點兒紅了。女孩把他介紹給同伴後,和女孩一個班的麗扯著嗓子喊:“真帥!”“我看配不上燕子啊,啊,別擰我那……疼!謀殺親夫啦……”麗的男友也喊著說。兩人的話雖然很快淹沒在震耳欲聾的音樂聲中,但是男孩覺得心中被輕輕刺了一下,仿佛有個聲音在輕輕說道:啊,你自己幾斤幾兩你是知道的,瞞不過人,要坦然那。
女孩甜甜地拉著男孩坐了下來。同學們遞來話筒,要他們情歌對唱。“我的心是六月的情,瀝瀝下著細雨……因為明天我將成為別人的新娘,讓我最後一次想你。”輕輕的歌聲充斥了整個包廂。兩個人唱完後,照例又是一陣震耳欲聾的掌聲。“呀,你不會讓我們的燕子做別人的新娘吧,你可一定要娶她啊!”男孩猶豫了一下,卻說:“那可不一定啊。”嬉笑聲像火藥般迸發出來。男孩沒有注意到,女孩的臉上不知何時堆積起了陰霾。
不知不覺夜深了。歌唱累了,酒也喝完了,男孩、女孩都有了些許醉意。同學們三三兩兩開始下樓,叮嚀他送女孩回家。經過走廊時,男孩覺得女孩的頭昏沉沉地靠在他的肩上,整個身子偎依在他的胸口,兩隻手抓著他的衣服。男孩摟著女孩的腰,手上傳來一種溫暖柔軟的感覺,這是他從來沒有經曆過的,這種親密讓他的心砰跳不已。他不由得摟得更緊了些,他覺得,女孩的身體,在微微地顫抖著。他想,女孩是不是醒著啊?然而,那隻抓著他衣領的小手,手臂仍然很堅定地繞著他的脖子。她長長的睫毛安詳的蓋在眼睛下麵,鼻子很倔強的挺著,嘴唇嬌豔欲滴,柔軟的長發半蓋著他的肩膀,身上散發著一股幽幽的體香。男孩在心中默默的念道:“燕子,我真的快忍受不了你了。”他想,是帶女孩回自己的家呢,還是找個地方休息一下。男孩覺得似乎有同學的眼睛在背後盯著自己,下了樓,周圍卻並沒有什麼人。他摟著女孩的腰走到路邊,想擋出租車,卻發現懷裏麵的女孩好像忽然重了起來,壓得他往後退了幾步。終於有一輛車停了下來,他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算把女孩弄上車。坐在車裏,看著懷裏女孩的醉態,他想,女孩子的酒量真是不如男的,才喝了那麼一點兒酒就醉了。想到這裏,他摟緊了女孩。他很喜歡這種感覺。